高殷父皇还在的时候,李太后就从来没有干预过朝政。对她来说,十月份以来的那些军政大事,无论许蔡民变还是大同烽火,都不该由一个妇道人家去操心。她的注意力全放在了自己的儿子身上,一心只盼着高殷能否在纳后礼上风风光光,从而让满朝文武乃至天下百姓,从今往后一提起这次大婚,就竖直了大拇指赞不绝口。
十一月以前,李太后极少主动去找皇帝,都是高殷在心情好的时候,主动去慈宁殿请安。十一月份以后,她每天都会来到东暖阁,一坐往往就是半个时辰。婚前、婚礼、和婚后的那些事情,做母亲的一说起来就停不下嘴,要是牵涉到了礼仪人情,那更是会反反复复地讨论多次,主意一改再改。
例如说,使节代替皇帝去李家大宅亲迎新娘的时候,舅父与表兄弟们究竟是应该跪拜,还是像平常人家那样拍手欢呼?新郎官既然没有亲去,那么娘家人假意棒打新郎的这个习俗,到底是摒弃不用,还是照着惯例保留下来……
李太后可以笑盈盈地看着高殷,握住儿子的手一直念叨下去。说到最后,她的掌心往往已经变得滚烫,而她的思绪,也早已飞到了父皇尚未登基的时候,那段已经不会再回来的过去时光。十一月十五那天,太后触景生情,当着高殷的面,非常罕见地说出了埋藏已久的心里话:
“你父皇去亲迎新妇的那天,文襄先皇也一起过去凑了热闹,”李太后望着御座旁的蟠龙钮黄铜香炉,自从政变结束以来,语气难得地变得轻柔温馨:
“先皇很喜欢开玩笑。他鼓动李家的年轻后辈,十多个人先是举着细杆追打新郎,接着又往地上不停歇地扔鞭炮,院子里呀,那真是比赛马场还要热闹。老身当时吓得软了双脚,根本连动都动不了,但这可难不住你的父皇,他把我一下子拦腰抱起,一口气就冲到了马车上……”
高洋的妻子李祖娥,情不自禁地露出了微笑。但那已经开始出现皱纹的眼角,分明带着一丝泪光。看着母亲这个样子,高殷的眼睛也有些发酸,他也开始回想父皇尚在汴京的那段日子,尤其是最为狂乱的天保八年。
那时候,父皇已经是终日酗酒,平日的很多行径完全异于常人,甚至做出过把死刑犯绑上大风筝,从高塔推下去试验飞行方法的事情。当面劝谏的六叔、杨愔等重臣全部挨过鞭子,去福宁殿责骂儿子的娄太皇太后,更是被父皇极其粗暴地当面顶撞(当然,事后父皇在慈宁殿外跪了一整夜)……
找遍整座皇城,没有挨过父皇打骂——至少是公开的打骂的,唯有现今的太后李祖娥一人。这要是不能说明他们感情深厚,还有什么可以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