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察觉到了不对劲。很大的不对劲。外袍、鞋袜已经被人脱掉了,除此之外,单衣、床单也都换了新的。高殷今早起驾的时候,皮由专门给御床盖上了深红色斗牛纹湖绸床单,为的就是符合今天的喜庆气氛,可是现在,为什么换成了那张使用金丝作为纬线,绣着卫霍破胡典故的织金锦单?/父皇在上,那可是朕在钩盾署翻库存翻出来的前晋精品,可不是随随便便就拿来垫到身下的!/
高殷就像领地受到冒犯的虎豹那样,感受到一种本能的危机感。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渴望过月华刀,残余在经络里面的酒精,顺着汗浆一股股地排出体外。听觉、视觉迅速恢复原状,嗅觉、味觉也是大有好转,高殷很快就不再觉得满脑子混沌,开始察觉到嘴里的酸苦渣滓,以及飘荡在卧室当中的残余酒气,还有——还有——
还有股极浓极浓的皂角水味。混合着一缕虽然淡薄,但却在记忆当中留有印记的香粉气息。白天在垂拱殿,这股香气几乎陪伴高殷度过了一整个上午。
年轻皇帝的惊惧,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急速地转变为愧疚。真是难为她了。真是难为皇后了……高殷以手捂脸,臊得连耳朵都成了红色,他根本不敢去想,自己吐得满床狼藉的时候,李难胜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心情,领着一群陌生宦官替他换衣服换床单的。“来人,来人!!”高殷拍打着床帮,嘶哑着嗓子大喊道:
“朕醒了!快来个人,说说怎么回事?”
他原本只想随便叫来一个小黄门,好问清楚当时是个怎样情形。然而出乎他预料的是,回应呼唤的,居然是个声音又细又软,听上去颇为慌张的年幼女孩。“圣,圣上!”一个纤瘦小巧,才不过四尺多高的身影,急匆匆地从书架背后闪了出来,刚刚碰到烛台投下的阴影,便立刻刹住了脚步。
“圣上……”小姑娘怯生生地低下头,声音细不可闻。她身穿一件颜色淡雅的丝绵睡袍,闪闪发亮的倭绸布面上,仅仅绣了几双……嗯,圆滚滚非常可爱的比翼飞鸟;她的小手在腰间扭成一团,一枚东珠簪子来不及放下,仍旧显眼地卡在指间。她的发鬓油光水滑、漆黑如墨,但不知为何却蓬松散乱,看起来着实……着实仿佛积蓄了能量,正要击下雷电的乌云一般。
大齐皇后李难胜。除了她,还能是谁?看了小表妹的打扮,高殷一下子就哑了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他不是没有那方面经验,知道这位小小的皇后已经歇息就寝,刚刚才被自己吵起来,但她选的那个睡觉地方,那个位于屏风与书柜之前的空隙,平时可都是用来放置天子的纺织品收藏啊。
/表妹呀表妹,你为何要委屈自己,睡在那种小猫都嫌狭窄的地方?皮由他们到底是——算了,反正他们也不敢违逆你。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