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匠首领听完以后,两只眼睛瞪得堪比铜铃,红彤彤的脸色活像蒸螃蟹,汗水宛如小溪似地到处流淌。他连着清了三次嗓子,接下来又用“官长不知道,俺们手艺人实在难做”这类句子倒了好一番苦水,但苏然只是冷冷地盯着他,半点接腔的意思都没有。见诉苦无用,这位半秃中年赶紧转换策略,居然仗着年纪倚老卖老,不知好歹地把长辈面孔摆了出来。
“我这年纪,肯定比官长大个几岁,”皮匠首领呲出一口歪曲黄牙,笑脸比戏子们的脸谱还假:
“不敢说见多识广,人情事故总是要多懂一些。官长,别的军幢要是过来问罪,我这个芝麻官可是不敢顶撞,还请官长行行善,让俺们这些人喘喘气——”
如果是在老家,苏然肯定会对这个年纪的老匠人客客气气,不但见面恭敬行礼,对方忙碌的时候还会帮忙递水送饭。但这里不是和平的新堰口村,皮匠首领也不是四里八乡都认识的诚恳手艺人,这家伙每月要比普通工匠多拿四贯半,就凭这一点,苏然也不许他在自己面前编瞎话推脱。/摆老辈架子是吧?行,敬酒不吃吃罚酒。/
循义军掌书记没跟这位从九品上废话,直接把龟钮铜印拿出来,让对面意识到彼此之间的官品差距;在这之后,他又不停歇地亮出今上手谕,朱红印章宛如鲜血,当即让秃头首领变得脸色煞白。“要是有军主、幢主敢找事,告诉他们,手谕就贴在北营钦差住处。”他把老家话讲得魄力十足,比坐衙门的县君、使君派头更大:
“想一撸到底的就去叫唤,随时欢迎!”
……
这顿闹腾惹出了极大动静,整条“皮匠街”都为此喧哗起来,每间作坊都有人探出脑袋,瞪着熏红的眼睛寻找钦差。苏然停在原地,神气十足地向这些皮匠、学徒、力夫摆出姿势,直到小田鼠等不及了伸爪子挠,这才来个潇洒转身,带着赵栋成离开污水横流的这片营区。
从走进“皮匠街”到最终离开,羽林队主连一个字都没说过。一直等到两人跨越隔离沟,赵栋成方才开口。“你真威风啊。”他用的也是老家话,带点苦涩,带点讥讽:
“对着一群下力人,至于么?好好说话,他们照样给咱足额足量干活。”
“师兄,咱不也是下力人?大热天跑来跑去,你见哪个大官这么勤快。”苏然把领口扯松一些,很后悔穿了又闷又热的皮裲裆过来。“再者说了,我跟你不一样。你是大人,还带着队主背章,他们肯定不敢欺瞒你。我还不到十三,不亮真家伙根本吓不住人,越和颜悦色,越叫他们小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