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平七年三月二十一清晨。殄羌寨西北六里,远离响堂村的树林深处。
厚厚的黄土,在夜间蓄纳了无数湿气。当土层在晨曦中醒转,第一件事情便是大打哈欠,把这些凉飕飕的水分尽数吐出。半密不茂的树林,随即便沉浸在厚重白雾当中,即便鹰隼张开双目,也休想看清五步之外。
在这种情况下,少年也只能无奈地喊出命令,暂停了持续一夜的搜山工作。韩岩,杜行首的头号贴身保镖,立即用锅碗瓢盆叮铃咣朗起来,显然是在准备丰盛早餐;孟家驹,烽燧派来的中年老兵,则是蜷在毯子里鼾声大作,他值的是子时那班,正赶上动静最大的时候,东奔西跑把体力耗了个精光亮;驿站聘请的猎户夏山或者说“夏三”,这会儿并不在营地,他早前被少年打发去了樵夫小道,在约定好的老墓碑那里等候殄羌寨的信使,最少两刻钟以后才能回来。
少年并不想念夏三。几名私人护卫当中,数他嘴皮子最碎,一路上唠唠叨叨说个没完,要多烦人有多烦人。不过话又说回来,同行者中,他唯一欣赏的也就是安雅了,农家女孩总能让他心情平静,走再多山路仍能健步如飞,但令人遗憾的是,安雅此刻并没有躺在少年身侧,而是与自家五叔一同早起,正忙着为众人刷洗马匹。
浓雾就像牛奶,把泉眼那边挡得严严实实。少年能听到安雅的轻言轻语,以及苕华小马驹一样的快活嘶鸣,但具体景象如何,就只能在脑子里自行想象了。/也是难得,昨天晚上那么大的动静,她的心态居然还能这么好。/少年的嘴角抽搐一下,不知不觉又转动了铲镞羽箭。/这样也好。毕竟,今天肯定会打上一场。/
昨天下午刚进响堂村的时候,他就是这样对里长宋二能说的。不过,那位原籍鄜州的落户流民,嘴上虽然“对对对,一定配合官长”,心里却明显不怎么相信。这家伙虽然恭敬地一直跟着,眼睛却始终在这位华服外客身上打转,就好像少年不是帮忙打土无伤的友军,而是过来打猎游乐的衙内哥一样。
少年理解这种想法,之前去过的村子,十个里面有九个都是这么看他。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原谅宋二能,更不意味着他会进行无聊的口舌之争。实际上,少年总共只在响堂村待了半个时辰,办的事情全部加起来,也不过三件而已:
首先,将曹憨尸首交给宋里长,由他安排丧葬事宜,其他人在安雅带领下查看曹憨住处。一如所料,那不过是间空荡荡的石瓦木板房,除了四堵墙就是一个地铺,别说炕了连床都没有。铲镞羽箭在屋里没有发光,这同样也在预料当中。
其次,在三位保镖、以及宋家、安家五位青壮保护下,将响堂村土垒墙之外的几处蘑菇采集点依次看过。这件事情用的时间最多,结果也最出人预料,因为铲镞箭居然是在旱沟边上一处树墩丛发的光。那地方离土墙也就“一块石头”远,除了几丛荆棘外无遮无掩,土无伤等于说是在宋二能眼皮底下掳的人,闹的这位里长好没面子。
办完这两件,接着就是最后的正事。对官员、富商家的游侠儿来说,这就意味着大吃大喝另兼骚扰妇女,闹得全村鸡犬不宁,但少年岂是这种泼皮?他连村都没回,对宋二能牙疼似的晚宴邀请一口回绝,带着安家送的酪浆干粮,直接就开始搜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