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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透对手虚实后,二之六立刻改变了策略,他开始故意示弱欺敌,先是对着盾牌猛砸猛砍,等对手开始反击后,又装出体力不支的样子连退三步,气喘吁吁似乎只剩招架之力。
年轻指挥官果然上当,左脚重重跨前,战刀虎虎生风,连续三次刺击一气呵成,险些让二之六弄假成真,失去平衡栽倒在地。但他的得意,也就到此为止了。二之六按照计划,中规中矩地向前刺出手戟,而对方果然按照刀谱传授的套路,先把逼上来的枪头一刀荡开,接着顺势抬高右臂,对准敌人左肩狠狠劈下——
这一次,二之六没有按照惯例举盾格挡。他将右脚作为轴心,一个转身令对手当场落空,紧接着又放低下盘,瞄准年轻人的右臂用力挥出攻盾。这一击是如此沉重,以至于甲壳利刃在铁护腕上当场撞裂,指挥官受此猛击,雁翎长刀登时脱手飞出,打着回旋飞进东面那片鱼肚白光。
年轻指挥官捂住右腕,踉跄着后退一步。最初的霞光,已经把他的半边身体照亮,但被伤痛攥住的另一外半,仍旧陷在深沉的黑暗当中。剧疼与震惊,令他出现了一刹那的迟疑,而二之六等的就是这个机会,马上耸起肩膀,不管不顾地撞了上去。
凭借助力甲胄,他把对手轻而易举顶翻在地。耕作者若不是在最后一刻举起盾牌,早就被撞得胸肋骨折、躺在地上一股股地咳血了。这并不是二之六想要的结果,他用膝盖压住对手的下肢,虽然占尽上风,心中焦虑仍像是蕈丝吸饱露水,蹭蹭猛长。两人之前单挑的时候,他故意把敌军指挥官当成肉盾,这才没有遭到弓弩手射击,但在对方倒地之后,这个策略显然不能再用,再这样耽搁下去,弄不好就会功亏一篑。
“死!”二之六张开嘴唇,沙哑地吼出一个耕作者单词。他豁出去了,心一横牙一咬,把两条胳膊全部压上对手盾牌,用力向下猛按。一名战阵中坚,再加上沉重的助力甲胄,年轻耕作者就算力气再大,单靠一条左臂又能撑到什么时候?
一息,两息,三息……二之六持续不断地施加压力,直到对手的骨节咔吧作响,呼吸变得比濒死地狼还要急促。与此同时,一支羽箭也射中了后背,强大的冲力令他的表情顿时扭曲,第二支羽箭擦过头盔,一时间闹得耳道嗡嗡直响。
/就快得手了!/二之六强迫自己忽略外界干扰,尤其是“嗖嗖”飞过身边的箭矢铅弹。/即便我被火铳打中,敌军指挥官也必死无疑!盾沿已经碰到顿项了,再加一把劲,喉结就会跟着颈骨一起——/
他的小腹,某个因为甲片脱离而变得凉飕飕的部位,突然被什么东西顶了一下。紧接着,刺骨寒冷便捅破皮肉,一直线地钻进腹腔深处。二之六下意识地张开嘴巴,然后便不受控制地惨叫出声,因为那股寒冷蓦地转作滚烫,把左侧那颗肾脏,活像满当当的膀胱一样“噗”地捅破。
无法用语言形容那股剧痛。就连意识之河都被冲出脑海。二之六不受控制地松开兵器,四肢软绵绵地活像变成浮木,身体更是瞬间缩成一团,仿佛掉进煮锅的大只盲虾;他什么也不能想,什么也不能做,就连自己的惨叫声都在离去,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耕作者指挥官把他一把推开,对准腋下的甲片接缝,又是用力一刺。与此同时,至少有两杆火铳同时打响,朦胧的响声似乎远在天边,但开在躯干上的两个弹洞,却在毫无疑问地向外喷溅血肉。不过,这些伤势对二之六来说,真的已经无所谓了,他一动不动地瘫在地上,痛觉、五感都在迅速消失,仅剩的一点意识,全用在了捕捉意识波动上面。
令人遗憾的是,收到的都不是好消息。第二阵没能突破耕作者防御,让长枪逼得连连后退;第三阵遭到西边那队耕作者的侧击,已经被另外两名黑甲大汉,以及至少四杆喷火筒打的失去队形;主窠巢只清理了一条通风岩隙,从主出入口发动的两次进攻均遭失败,残余个体放弃了希望,正在联系背主求荣的可恶特异体……
二之六闭上了眼睛。反正他已经失血过多,彻底没了视觉。血液潺潺地流出体外,让他的世界越来越冷,越来越不真实,就好像刚刚咬断脐带,挣扎学习走路的本初之日。
/那真是最美好的日子。/外颚——左——二之六,露出了此生最后的微笑。在回归幽境的一刹那,他再次看到了纵横交错、充满宜人湿气的地下巷道,以及紧贴岩壁、茂盛生长的明光蕈从。幼年个体沐浴着幽蓝磷光,正忙着剥取巨蝼蛄气门,狩猎归来的战斗簇,向着企盼良久的部落成员,骄傲地展示丰盛猎物……
/睡吧。醒来之后,还有一整头地龙要收拾哩。/
兴平七年三月二十五日。尘埃,终于落定。
徐都尉扛着那杆黑缨步槊,满脸堆笑地向后退去。这一次,他就像小黄门那样点头哈腰,哪怕到了十步之外,仍是不敢回头。另外三名校侯,则是用各种琐事把自己忙得团团转,一个负责收敛战殁将士,一个帮忙照顾伤员,还有一个跑前跑后打扫战场,距离“郎君”最近也有七八步远。
少年感到了一丝滑稽,不过并没有笑。校侯头目的恭敬态度,完全是因为心虚,他们差点在眼皮底下失去保护对象,只差一步就是全家连坐的下场,这要是心里还没愧疚,那就真的连人也不算了。不过,凡事都是福祸相依,为了弥补过错,他们对少年交待的事情肯定不敢怠慢,打小报告与申请款项的时候,好听话的比例也会大大增加。
想到这里,少年觉得心里稍微好受了一些。但右腕的剧痛,却没有因此好转多少。那个土无伤头目,生在地底的污秽妖邪,居然在生命最后迸发出耀眼光辉,在一对一单挑中正面将他击败。如果那家伙的甲胄没被喷火筒烧坏,如果校侯腰牌没有暗藏保命钢锥,现在死在地上的,肯定是大齐长广王(被废)世子(前)高纬,也就是隐姓埋名流浪全国的少年自己。
他赢得非常惊险。无论单挑,还是这次进攻。死四伤四的损失数字,更是正好压上心理承受底线。正因如此,他才把安抚讨伐队员、回寨后召开庆功宴等杂务,全部交给了正牌校侯去办理。至于少年自己,除了承诺好的一百贯会子以外,别的什么也不想出、什么也不想做,与龙州援军的应酬往来,更是一推六二五就当不知。实际上,他干脆连殄羌寨都不想回——
“出来了!出来了!!”
东南方向不远处,传来讨伐队员的欣喜欢呼。少年知道那是怎么回事:主巢穴的土无伤残余遵守了承诺,空着双手正式走出地洞投降。前来援助的土无伤战兵伤亡殆尽,他们自己的两次出击,也被安家五叔带着轻伤员,用火药包全给砸了回去。在这种彻底绝望的情况下,这群妖邪除了举手投降,还能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