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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讲幸村他们大二生活,就必须从之前那场令人闻之色变的非典事件说起。
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记得当年席卷全国冲出亚洲走向世界的那场瘟疫。非典气势汹汹来袭的时候正是幸村他们的大一第二学期。立海大所在的城市在华北地区,海河流域,山高病毒远,所以一开始学生们在电视里看到广州福建那边蹭蹭蹭玩命长的感染人数时只是惊讶而不紧张,颇有些置身之外的从容。直到一夜之间隔壁首都突然成了重疫区,大家才被吓出了一身冷汗,终于从醉生梦死中清醒过来,有了点朝不保夕的意识。
许斐这个校长做得很失败,他当上校长那年立海排名还全国前五,退休那年(据说是强迫退休,此事存疑)立海大已经一路狂飚到全国高校五十开外。从立海出来的学生没有一个不骂他的。但在这事上许斐的做法却让谁都说不出什么来。北京那边全面戒严的第二天,立海大就突击下令彻底封校。正门北门全都封死,留下一个西门许出不许进,好多学子前一天晚上还照常出去通宵包宿泡网吧,清晨睡眼惺忪回来,发现自己已经成了编外人士,只能隔着铁门和亲爱的寝室遥遥相望,老师同学们站在门里冲着自己喊:“你就放心地走吧,别回来啦,你的学分我们会处理好的~~~”。家住本市的还好办,大不了收拾东西回家闷上半个学期,那些外地的身无分文连吃早点的钱都没有就被扫地出门,只好混迹于周围的迪厅,网吧,游戏室等等罪恶的角落□□工以维生,吃得比狗少干得比牛多混得比蚂蚁还惨。后来非典结束了他们重返校园,很快成为大学生社会实践协会里的骨干力量,并在日后无论是进实验还是找工作都占了相当大的优势,没有人在吃苦耐劳,不求回报上拼得过他们。很多年后立海大的人总结抗非典成果时总不忘加上一句:这场灾难培养出了我们第一批廉价劳动力。
幸村这些大一的学生当时还比较乖,封校那一晚上都在寝室里老老实实睡觉,倒还没上演手足分离的惨剧。不过他们的心态并不因为这个放松多少。尤其听说隔壁的医大有老师刚刚从北京开会回来,第二天就病倒了。像是为了证明这个传言,立海大和医大之间唯一的小路很快就被封死,原先暗通款曲的曲径如今尽头是一堵砖墙。那条小路原本打通立医二校,路两边满是各种跟卫生二字扯不上任何联系的小吃摊,对于整日被学校食堂荼毒的两校学生来说,这条街便如包办婚姻背景下的花街柳巷一样,公平交易,自由选择,是令人身心舒畅,流连忘返的好去处。如今许斐翻脸封街不忘为本校学生考虑,把比较好吃的几个摊位全划分到立海大墙这边,一时大得民心,校长支持率前所未有地高涨,同时医科大的人骤然发现自己这边只剩下了些煎饼果子,气得天天骂娘,指天划地发誓以后立海的人尤其许斐要是来看病一律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万一手术也决不打麻药,疼死他丫的!
许斐不在意这个。且不说他自诩身强力壮离住院还遥遥无期,退一步讲,被医大的学生指着脊梁骂,总比被自己的学生暗地里放倒强。
但很快,随着非典铺天盖地来袭,立医街这半片的小吃摊也没能保住。为了整顿环境,清洁卫生,校长办公室下令,勒令所有无证营业的摊主限期离开。一时间校内怨声载道,本来这段时间校外的外卖就不能送进来,再把这些小摊拆除,学生除了泡面,就只能吃食堂了。
许斐特地在全校代表大会上发表讲话,题目是《食重?命重?》从欲望和理智的高度阐述了对生命的追求和珍惜,号召学生爱惜身体,远离小摊。幸村所在的宣传部立即忠于职守地制造声势,一时间校内纷纷挂起了“食堂是我家,爱心护全家”的标语。岂不知现在的学生都学精了,心里清楚要爱惜身体首先得远离食堂。毕竟食物中毒洗洗胃就好了,惹上厌食症那可是一辈子的事啊。
期限的前一天晚上精仪几个都在寝室无所事事,柳突然抬起头问:“要不要一起去立医街吃夜宵?”
丸井耳朵立刻竖了起来,两烟眨都不眨地盯着柳。
“不错的主意。”仁王附和,“明天就吃不到了,今天晚上做个纪念吧。”
柳生轻轻咳嗽一声,提出异议:“可是那里不卫生,现在又是敏感时期……”言下之意,非常,非常的不安全。
“不卫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桑原不以为然,“以前吃不出什么,今天就能吃出病来?”
柳微微一笑,保证道:“吃那个染上非典的几率为0。”封校这么多天也没听说有哪个疑似病例发生,突然发烧咳嗽送进隔离室观察的不是伤风就是感冒。柳有十足的把握目前安全。
大家面面相觑,用目光征询意见。一时306寝内秋波横流,每个人都在眉目传情。
“那就一起去吧,好久没吃那里的面了!”真田一锤定音。
始终没发表意见的幸村翘着嘴角站了起来,亲热地搂上柳:“啊,莲二,怎么突然想起来一起吃夜宵?”幸村的眼神若有所思,“不要对我说你突发思古之幽情,我知道,你以前对那些小吃从来不屑一顾。”
柳不动声色地挣脱开:“刚刚得到的消息,今天是立海街最后营业的一晚,所有消费都打三折。”
“刚刚得到?”幸村毫不客气地追问,“那你为什么今天空着肚子没吃晚饭?”
柳正气凛然回答:“我不想给食堂任何剥削学生的机会。”
“莲二……”幸村磨牙,“你这么抠门,就从来不会觉得于心有愧?”
柳露齿一笑:“节约是种美德。”
但他们来到立医街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吃到。
立海大校保安和食堂承包人之间的联系远比表面上的密切。立医街上的小摊和食堂每天抢学生流量,早就被他们恨得牙齿痒痒,无奈这些无证商贩的存在是校方半默许的,他们平时除了变着法地多收些保护费之外,也没什么为难人家的好办法。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官方出了命令,这些人马上就得卷铺盖滚蛋了。他们临行前最后一夜,正是校食堂有仇报仇,有冤报冤,痛打落水狗的好机会。
幸村他们到的时候保安队的人已经撤了,立医街一片狼藉,被打翻的蒸笼,面板和蛋壳菜叶混在垃圾堆里,到处是被践踏过的小吃:水饺,米粉,汤圆,小笼包……平日灯火通明的铺子也都早早地关了灯,连露在外面的电线都有不少被扯断,横七竖八泡在泥水里。
有个没来得及走的大婶正在一边抽泣一边收拾家当。她原本打算今晚最后做一笔生意,还没开张就被保安砸了铺子。现在案子什么的已经都毁了,只剩下了两笼烧麦还没卖出去,被她护在怀里。现在正在一个一个往袋子里放。
真田看到,当即红了眼,攥紧了拳头。
幸村握住真田的拳用力掰开,走上前询问大婶这些烧麦还卖不卖,要多少钱。幸村对待不熟的人一向很柔和,偏偏伤心欲绝的人最不合适的就是柔和的人去劝。大婶本来还强忍着眼泪做事,幸村一安慰却打开了泪闸,登时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幸村鼻子一酸,拿过袋子数了数回头对大家说:“大约二十块。”
七个人不约而同从钱包里抽出一张钞票,纷纷塞到大婶手里。幸村拎着一袋子烧麦回去的路上一言不发,临走到寝室突然说:“弦一郎,莲二,我要把今天的事情上报到校长办公室去。哪怕为这个逼我退出邓研会,我也认了。”
真田眼睛里露出一丝笑意,柳一字一句回答:“你放心,今天这件事,新闻协会也非报道不可。”
“你不说我还忘了。”幸村停住脚,“刚才我们都给的二十块,你怎么掏了张五十的出来?”
柳猛地睁开眼睛,连忙掏出钱包细数良久,失神落魄道:“糟糕,我没看清……”
“这回亏了。”柳脸色灰暗,“五十块钱啊……”
幸村想笑又不敢,半晌,强忍着抽筋的脸,同情地摸摸他。
“算了。”柳哀悼了好一阵,有气无力挥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