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王楞住。
柳生说:“即使立海能等到那一天,我们呢,又会在哪里?”
秋天的夜晚温柔而安静,那天晚上,两个人就这样站在静谧的校园里。路灯很亮,照在柳生的眼镜上,反射一片温黄的光晕将他的脸包围。仁王突然就想,时光如果倒流回一百年,在立海十年校庆的时候,是不是也有这么两个少年站在这,一边谈论学校青葱的过去,一边畅想将来的日子。
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说,等到百年校庆的时候,我们会如何如何。
时光从指缝中一点一点流走,人已经不再,立海依旧如昨。
这所学校成立于1895那个战火纷飞的乱世,内忧外患,国将不国。外有列强欺凌对我河山虎视眈眈,内有晚清昏庸将我土地拱手送人,即使这样,仍然有前仆后继的中华志士,不断为民族崛起而奋斗。立海大成立之时北洋水师刚刚全体殉国,马关条约刚刚签订,正是国家风雨飘摇之际,第一批誓洒热血献中华,以富民强国为己任的青年学子,怀抱远大的理想,走进了当时的第一座高等学府。后历经八国联军入侵多次停课,抗战时期举校西迁,胜利收复故土后理工结合,并校调整,又经历□□,一百一十年风雨,终于走到现在的立海大学。
柳生说:“未来总是把握不住的,所以我不会去想,我只想现在的事情。”
柳生说这话的时候两个人已经走进立海大学堂。借着模糊的夜色,仁王一个字一个字,轻声念出石墙上的铭文:
花堤蔼蔼,北运滔滔
巍巍学府立海高
悠长称历史
建设为同胞
不从纸上呈空谈
要实地把中华改造
穷学理,振科工
重实验,薄雕虫
望前驱之英华卓荦
应后起之努力追踪
念过去之艰难缔造
愿一心一德共扬校誉于无穷。
一百一十年校庆就这样悄声无息地过去了,在立海校史上,这一天被隆重地记载了下来,但是对于那些身在其中的学生来说,那个日子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只不过是漫长的人生路上一个风景。走过它之后,看到的风景还会有很多。
比如幸村他们大四那年的情人节。研究生考试已经完成,成绩还没有出来,而找工作的第一个高峰也过去了,未来的春季招聘期尚在筹划之中。于是这天成了忙碌的大四生难得的全体节日,有女朋友的要抓紧时间和另一半甜蜜,正在追求的要把握住机会争取向上发展,决心光棍的也不会放过这种机会。当然不是泡妞的机会,情人节这天稍微能出手的女生早就被人约走了,一场浪漫的邂逅纯粹是白日做梦。
所以幸村带领的306抓住的是另一种机会。从二月份起他们就和不二他们联手,进货渠道销售地点事前资金全都准备完毕,就等着二月十四日那天大干一场。
没错,他们在情人节那天的活动是:卖花。
仁王一早抢占步行街的黄金地段费力吆喝,无奈竞争者太多,一直到晚上10点手里还有十几枝没卖出去。柳生找他找了一个钟头,好不容易找到,他正抱着玫瑰东张西望寻找目标,一看就是作奸犯科的预备。
其他人早就回去了,唯独仁王不见踪影。柳生气急败坏质问他时他还振振有词:老大说了不卖完就不要回去,我这里还有这么多,怎么有脸见江东父老?
柳生破口大骂:“笨蛋!”
柳生说:“老大的话你就这么听?怎么他让你交作业你从来没写过?”
仁王不好意思地笑笑,却固执地不肯走。
情人节是属于恋人的节日,到处都是成双成对的情侣,尤其以学校为甚。这是一个恋爱的季节,孤独的人是可耻的。
仁王不想回学校,这里毕竟比较热闹,有点事情做,他就可以什么都不想。不去想恋爱,不去想将来。
也不去想吃饭。
柳生拉他不动,无奈摇头,从钱包里抽出一张钞票塞他手里。仁王抬头问:“干吗?”
“买你的花。”柳生说,“五元一枝,我包了,剩下的不用找钱,跟我回去吧。”
“钱不够。”气鼓鼓的仁王说,“今天玫瑰涨价,十五块钱一枝。”
柳生叹气:“雅治,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收下钱和我走回去,要么,”柳生作势要摘眼镜,“我把你劈晕了然后扛回去。你自己看着办。”
仁王咕噜几句,心不甘情不愿把花递过去:“归你了。”
“你自己拿着。”柳生不接,“我花了钱还要帮你拿东西啊?”
“是你要买!”
柳生说:“我送你的。”推推眼镜打量一下,突然笑了起来,“鲜花配佳人,很合适嘛。”
仁王立刻红了脸。
一路上仁王嘴里不断嘀嘀咕咕,柳生听得心烦:“专心走你的,哪那么多话。”
仁王乖乖地闭上了嘴,沉默了一会儿,柳生却主动开口:“雅治,你工作定了没有?”
“还没。”仁王无精打采,“我不像你有那么好运气,一签就签了个合资。”
“哦……”柳生说,“你喜欢?”
“当然令人羡慕啦。”仁王撇嘴,“就算老大去未必能录取得了,你却一次通过了,真好,我还不知道将来去哪呢。”
柳生若无其事地笑笑:“想不想和我一起去?”
仁王睁大了眼睛。
“那个公司目前还有空缺的职位,打算从咱们学校再招几个。”柳生轻描淡写道,“你的简历他们很满意,如果你愿意,回去我帮你准备面试吧。”
“我的简历?”仁王不解,“就我鼓捣出来的那份?”
柳生无奈:“废话,当然是我替你写的。”
仁王不说话了,闷头一个劲走路。柳生担心地追上去:“雅治,你不想去吗?不喜欢可以找别的机会。喂,怎么这么不高兴?把脸转过来,我说……”
柳生突然呆住,半晌,咬咬嘴唇轻声道:“对不起,是我自己擅作主张。”
“胡说什么。”仁王声音闷闷的,在夜色里嗡嗡作响。
“我很高兴,要是能和你一个单位。”仁王说,“只是觉得这个机会又是靠你争取的,觉得有点别扭。你不用管我,回去我会好好准备。”
柳生欲言又止,踌躇片刻,故作潇洒地拍了仁王一下。
“别那么小心眼。”柳生说,“咱们是兄弟,你就靠我一辈子又怎么样。”
睡在我上铺的兄弟,分给我烟抽的兄弟,每到了离别的时候,校园里总会响起这首熟悉的民谣。今天应该是情歌满天飞的日子,立海的校园里却仍然有人在唱这支歌,温柔的吉他声回荡在夜空里,久久不散。
仁王听着听着,便红了眼圈。
“比吕士。”他哽咽着问,“你说咱们是兄弟吧。”
柳生温和地握住他的手:“当然。”
“那,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答应?”
“嗯。”柳生微笑,“什么事情?你尽管说。”
“那今天晚上,是不是应该我睡上铺?”仁王心里加了一句:你霸占上铺已经两个月了,就是不让出来。
柳生刹那间笑容尽敛。
“你想也别想。”柳生斩钉截铁,毫无转圜,“这是我的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