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如今的朔月,他的前身想必也不会是个拖泥带水的人,拿了灵草离开了,日后便绝迹不会回头了。
嗨,分手就分手。
哪知道崇舟紧跟着告诉他,毕月当年心性直率,拿了灵草离开不拒山后,便去跳了贬仙台。
而贬仙台一向贬的是飞升上天的仙人,跳下去,哪里飞升的回哪里,重新去做凡人。
对生来仙胎的仙人来说,贬仙台只是一处需要远离的罚戒之处而已。
但对毕月,贬仙台还有另一个用处:削掉他身上,当年白虎神为他开智时,留下的神格印记。
——不是将灵草还他了吗?那好,他便也削了还掉。
还完后,毕月便回了无尽无妄深渊。
但他那时候已在天界挂职,没了白虎神来往无阻的令牌,轻易不能离开,侥幸离开了,也还是一名天将。
好友阴曹殿殿主只得再痛心疾首地为毕月上天奔波、花钱疏通。
没多久,人在深渊的毕月领了一个‘除戾官’的职务。
这职务没别的,就是在深渊除一除阴戾之气。
于是毕月领职上任,日日应卯、按时除戾,从不懈怠。
只是谁都没想到,这竟然是上一代天君的一步策算——
没多久,深渊中的阴戾之气忽然呈几倍量的变多,阴曹殿觉得事态不对,将情况上报天界,天君震怒,是时做着“除戾官”的毕月,理所当然地便被提上内廷问责。
事实上,这不过是上一代天君动了心思,想借着毕月“敲打”他眼中那位位高权重的白虎神罢了。
毕月为此被削去职务,降为半仙。
不仅如此,那位天君还要对毕月动私刑,令他道出这么多年陪在白虎神身边的大小事宜、所见所闻,想以此知道白虎神深居不拒山,是否窝藏了执掌天界的野心,以及那满山的早古将领,是否还在日日操练,以求哪日出山,踏平内廷,助若白登临君位。
毕月一个天天在不拒山放风筝的,自是觉得这位天君脑壳是不是有病。
想太多的病。
天君便以摄魂秘术,探进毕月的脑中,想要查看毕月的记忆。
原本,毕月体内有若白的神格护着,天君想探入只能吃个闭门羹。
偏偏毕月不久前才跳了贬仙台。
天君得逞,查看一番,失望而出,但依旧不死心,又给毕月下了一道秘术,想以此操控他,令他做一个安插在若白眼前的“探子”。
谁成想毕月心智坚定,并不轻易受人摆弄,且为了挣脱天君的操控,假意领命顺利离开后,又去跳了贬仙台,剥离身上的术法,也为此伤了仙体。
那之后,回到深渊,毕月的身子便不大好了。
若白料理完天君赶到的时候,毕月因接连两次跳贬仙台,每隔三日,便受蚀骨之痛。
这痛发自骨头,若白可以令其减轻,但并不能完全治好。
但毕月不在意这些痛,只是让若白离他远一点。
若白不走,反而行了一手将他与毕月彻底投向死局的棋步——
他心疼、在意、宠爱毕月都是真的,但依旧身处他的无情大道。
但他却对毕月说,他已经知道情爱为何物了。
毕月从不知道原来若白也会骗他,便信以为真,又同若白在一起了。
若白为防毕月发现,很是装了一些时日,但最终,无情便是无情,毕月还是发现了。
若白辩称,他虽无心无情,但其他一切皆是真的,待毕月也是真的,也想同毕月一起。
既如此,何不略过那‘无心无情’,只两人欢欢喜喜在一处,便好了。
并不知道,毕月其实早已这样尝试过了。
但是不行。
情爱这件事,假的做不成真的,自己想骗自己,还会遭到反噬,令人伤得更深。
毕月的情伤与他身上的伤一样,日日在蚀骨、消磨他,尤其是每回若白对着他驱寒温暖的时候。
最终,毕月整个人的心力都被耗尽了。
活着变成了一件很无趣还无奈的事。
终于这天,当年化名‘周重’、在深渊历练的鬼王崇舟,在结识毕月、与之交心后,递给了毕月一把剑。
他对毕月说:“仙人没有轮回,不能再生。在生与死面前,一切都可以轻松断定。你如今这般痛苦,不若在‘生与死’前问问自己,你到底该如何抉择。”
毕月哭笑不得:“我若死了,便有你一半功劳。”
崇舟那时思念爱妻如魔,什么都想的极端。
他对毕月说:“你若死了,便是你心中清楚,死也比如今这般要好。既然是对你好的事,我推你一步,令你达成了,确实是一份不小的‘功劳’。”
毕月拿着剑,想了想,点头。
半年后,毕月在深渊裂缝旁,当年被嗡嗡捡到的地方,用崇舟给他的那把剑,自尽了。
而后便是岑羽知道的‘白虎神屠深渊’‘雷罚劈不拒山’。
至于死后原本该烟消云散的毕月,为何能得以入轮回,投生后再度为人……
崇舟:“我只知,白虎君得天道指引,与阴曹殿交易,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才得以令毕月又得生机。”
岑羽嗑得脚边满是瓜子壳,一边嗑一边抖腿,神色都在听到“自尽”二字的时候,变得严肃起来。
自尽?
自尽????
就问朔悦这是个什么鬼操作?
他当年到底怎么想的?
别人不爱你,你去自尽?
你不能拿剑砍那狗老虎吗!?
崇舟:“哦,对了,当年毕月的残魂入轮回前,托阴曹殿的殿主给白虎君留了句话。”
岑羽抬眼:嗯?
崇舟缓缓的、一字一字道:“但愿不复相见,相见亦不相认。”
岑羽吃掉了最后一颗瓜子,拍拍手、抖了抖袍角。
这瓜真是……
不如不吃。
吃到了,满口都是苦的。
——他原本以为自己翻的是娱乐频道明星的热搜,看到最后,看到了民生板块、法治头条。
岑羽深深地叹了口气。
崇舟反而笑起来:“朔悦如今好好的,你倒也不必如此。”
又看着岑羽:“你不懂情爱,因而你不能理解毕月最后为何会那么痛苦。”
岑羽:“有一句话……”
崇舟:“?”
岑羽一字一顿:“生、命、至、上。”
崇舟幽幽道:“情伤蚀骨,难以自抑。”
岑羽回:“俗话说,时间是最好的良药。”
分得够久,从伤变成不伤,便是迟早的事。
崇舟摇头淡笑。
岑羽这才想起,时间并没有改变崇舟。
也是,时间相同,但人与人是不同的。
岑羽用手腕的金纹施法,清理掉满地的瓜子壳,起身:“走吧。”
该去阴曹殿,逆转轮回盘了。
阴曹殿,轮回盘前。
沧沉借着岑羽的传音,也跟着一起远程吃了个完整的瓜。
吃完的时候,他与若白一起走到了形同石磨的轮回盘前。
沧沉转头道:“毕月当年去投生前,给你留话了?”
若白瞥沧沉,扇子摇着:“心都死了,被我强行逆转命数,能留什么话。”
两人身后杵着的阴曹殿殿主额顶冒汗。
在龙神帝君转头扫过来的时候,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下官当年不是故意隐瞒,实在是,实在是……”
实在是您老人家深渊都屠了,我怕毕月那句“但愿不复相见,相见亦不相认”惹得您大怒,直接把我这传话人的小命也给屠了啊!
曹阳边跪边暗自给朔悦传音:“是不是兄弟?是兄弟赶紧过来捞我狗命!”
朔悦格外的淡定:“哦,你终于暴露了?”
曹阳:“救我——!”
不久后,当岑羽、朔月、崇舟一齐赶到阴曹殿,站到轮回盘前的时候,便见若白在阴曹殿殿主的脖子上轻飘飘地搭了把剑。
“我说他怎么如何都不理我,原来还有这一句‘相见亦不相认’。”
“呵。”
“早知道有这句,本君也好早有个准备和对策,如今倒好。”令他穷追不舍也贴不上个冷脸。
“你料得没错。”
若白幽幽道:“本君是要宰你的。”
却见那位殿主举了举手,示意有话要说。
若白允了。
曹阳:“下官当年劝您了,叫您别留他的记忆,一口孟婆汤闷了,投生出来全新的人,您想如何便能如何。您没听啊!”
“怪我?”
若白的余光看到曹阳身后的朔悦他们。
曹阳赶忙道:“怪下官怪下官。”
怪孟婆汤没自己送到毕月嘴边,成吗?
曹阳身后,朔悦暗暗深呼吸:原来还有提议孟婆汤这回事。
他也才知道。
崇舟看戏一般,神色轻松地传音给朔悦:“要剑吗,我还有。”
曹阳的脖子上估计一把不够。
朔悦伸手,崇舟变了把剑出来。
若白的目光唰地抬起,看到剑,看到朔悦从崇舟手里接过剑,虎毛都炸了。
“不许接!”
朔悦、崇舟、若白,三人六目相对。
另一边,岑羽悄悄挪到了轮回盘的沧沉身边,两人目光腻歪地对了眼。
别庄出来后,这还是第一面。
沧沉传音,温和地说:“知道你喜欢,但不能日日如此。”还是得克制些。
伸手,揽了揽岑羽的肩。
岑羽靠着沧沉,回过去一个带笑的、有些不好意思的、又十分满足的眼神。
正所谓,自己甜蜜蜜,哪管别人洪水滔天。
岑羽在袍袖下,悄悄牵住了沧沉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