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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舅舅正等在家中, 朱绣道:“舅舅正是忙的时候, 晚上等您回来再见不迟,您还担心我不家来不成。”都说一年之计在于春, 这做买卖也是如此, 一堆事情等着,这会子因等她回家, 又得忙道三更天。
程舅舅笑道:“紧要的昨儿都理完了,今儿得闲,舅舅索性偷懒半日, 迎一迎咱家小姑奶奶。”
每每去接朱绣娘儿俩都亲自赶车的程老六鼻子里哼一声,没好气道:“半夜还总听见你那屋里算盘珠子啪啪的, 晚晚这样,你那身子骨不想要了咋的。”
“老六叔,可不兴拆台的。我好着呢, 人逢喜事精神爽嘛。”程舅舅忙笑着打哈哈, 想混过去,转脸儿一看外甥女那两道秀气的眉毛竖了起来, 这个表情和大姐一模一样,被朱嬷嬷拎着耳朵念叨过的程大舅有点儿慌。
“舅舅!”朱绣恼道。知道他忙, 姆妈怕他不顾惜自个, 所以早说好了的,不管怎样,每天都歇够四个时辰。在家的时候每每都见舅舅早早的回院子了,朱绣还当他忙归忙, 歇觉还算足呢,不成想这是暗度陈仓了都。若不是程六叔爷也住在前院,叫他熬干了身体,旁人还都蒙在鼓里呢。
程舅舅连连保证绝不再这样儿,还跟他外甥女道:“咱们可不许告状的,别给你六叔爷带偏了。”
程六叔眼都不夹他一下,背着手叼着烟袋锅子施施然地晃悠出去了。
朱绣只道:“舅舅打算盘珠子算什么呐,若只是每月的盘账,我帮您打一遍,您最后合一下账簿子总目就是了。”
她可不会说什么交给账房的话,这各地商货进出的账簿本就是各账房核算过的,为防着上下作假亏空,必得程舅舅看一遍总账。况且这账簿里反映的东西多了,什么货物新兴好卖,什么布料子过了时气;还有从各地税银、船舶打点银子都能看出当地官员如何,若是突然剧增,若不是下头得罪了地头蛇,就是当地官吏新换了,新换的官儿吃相忒难看,各过路的行商就得准备换个停泊供货的码头了。
根据这账簿子,商行的当家人才能做好总舵手,及时调整预算银子,货物侧重,销售、进货、压货等等的生意手段。
朱绣能做的,是把账目算清楚,再把进货销卖汇总列表,把税银、打点以及损耗分别罗列清楚,叫程舅舅一目了然罢了。
程舅舅心下熨帖,笑道:“你先前说的那个汇总罗列、作表格的作账法子再好不过了,省了好大的事情,咱家自己养的账房也都上手了,舅舅忙的不是这个事儿。”
那您三更半夜的不歇着,拨弄算盘珠子作甚?
程舅舅笑的眼都眯起来了:“这不是闹春癣吗,按说这种桃花癣再如何也不干宫里的事,宫里主子们养尊处优的,跟这春癣打不着。谁知有位新封的小贵人,不知怎的,脸上犯了红斑,内务府查来查去,最后罢黜了一个进献脂粉的皇商。这差事就空了下来,内务府把这巧宗儿指给了咱家。”
历来,这在涂抹在脸上的东西是非就多,舅舅虽能干,可这妥当吗,搅和进漩涡里可不是好事儿。
程舅舅就笑:“傻丫头,这不过是咱们暗里进献的几十万银子的甜头。那进献脂粉的小差事说白了就是顶个名头罢了,无足轻重,宫里娘娘们用的不是各地贡品就是内务府匠作坊里自己作的。咱们收罗来的不过就是过一遍内务府的库房,或是打赏下头或是主事们转手悄卖了,这一项本就是主事们巧立名目赚点子油水的差事。”
见朱绣仍不解,程舅舅失笑,“譬如那画眉的螺子黛、青雀头黛和铜黛,前二者是波斯国和西域小国的贡品,最末者亦是眉州进上,各有所贡,哪里用的上进献脂粉的皇商?知情识趣的商家都不会去打这擂台,所以咱们不过是每年搜罗些民间的新鲜花样儿,按数交到库里罢了。”
说到这里,朱绣也明白了:这差事虽小,却与主事们的小钱袋息息相关,会做事的皇商既能不出纰漏又能悄悄填满那小钱袋,还不会落下个贿赂的痕迹。譬如:从江南收罗来的时新金花燕支,这胭脂本是瓷盒子,置办的皇商叫人换成金嵌宝石的、金的、银的等不同等级的盒子,就把主事及底下的笔帖式、书吏都照顾到了。
都道阎王好见小鬼难搪,这内务府各司的主事们官虽不大,却与皇商们直接相关,掐着差事是否办妥的喉咙呢,不管是皮、瓷、缎,还是衣、茶都得他们验看过。若是诚心捣乱,连着两年的劣等,能搅得你差事都没了。当然这是对依附内务府的小皇商们,那些把持盐业、织造的世家,这些小鬼儿都得供着。
“这样的差事,好是好,不易被捉住把柄,又能不动声色的交好上下。可舅舅为何这样高兴?”自家舅舅是个搂钱的耙子,教他高兴的大抵得是个赚钱的买卖吧?
程舅舅美滋滋的嘬一口香茶,自家小姑奶奶,还少些历练:“有这差事的名头,谁管娘娘们是不是真受用了,外头看来这就是板上钉钉的好东西,皇家都用呐,况且还是能买着的。那些胭脂水粉的行当就是倒贴十倍的银钱也想把自家的东西叫咱们挑中,一旦挑上了,立刻就能打出官用内用的招牌,他们多少利赚不回来?”
“搁在他们那里是挑上的那一件物事,可在咱们自家的铺子里却是满屋子都能贴鹅黄笺子的,就是不收人家的好处,也能赚的盆满钵满,还不得罪同行。”同行巴不得供货搁在自家铺子里卖呢,卖的越好他们的名声越大。
朱绣因笑道:“舅舅前几日就是算这个,叫六叔爷逮着了?”
程舅舅也笑:“趁着都中各家兴建那省亲别院的巧宗儿,咱家的匾牌算是在内务府打响立住了。这成套的帐幔围搭的热乎劲儿也快过去了,借着这余火儿,作这么一间脂粉铺子,却是长流水的好买卖。也不用到处收罗,自有行当里的大家把货物都递到咱们眼皮子底下,舅舅琢磨着,这些东西倒是你精通些,由你来挑,舅舅分三成给你作陪嫁。”脂粉铺的红利分作三份,三成归绣绣,三成归家里,另外四成尽够供给内务府使了。这么着,自家外甥女就是其余产业一个都无,也能富贵过一辈子。
朱绣知道这是舅舅的好意,可她却不能厚着脸皮接受。先前舅舅说要把成套的帐幔围搭的一成利给她,朱绣死活也不肯,她空口白牙的几句话,哪里就值得几万两银子了,朱嬷嬷也觉得忒过了。程舅舅无法,只得盘算着多置两个庄子铺面给外甥女作陪嫁,却不想过河碰上摆渡的,内务府把这差事给了自家,可巧绣绣又是通这东西的。
朱绣想一想,笑道:“往日听舅舅说生意经,各行当都有不成文的规矩,想来这脂粉行也不例外。不管承办的皇商是谁,这行当里哪家占多大的份子多少都有些默契,我懂什么呢?没得胡闹叫舅舅得罪人。况且这是皇差,谁也不敢拿次的糊弄舅舅。我知道舅舅疼我,是变着法儿想补贴我……”
朱绣见程舅舅要说话,忙道:“那些胭脂水粉,舅舅白给我,尽着我使就罢了,我用着好的告诉舅舅知道。只这皇差不是闹着玩的,我可摆弄不来,姆妈她也不会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