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倒之前,她似乎听到了章嘉的声音。
……
好像发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她在阴暗的监狱里,到处都是霉味,还有老鼠蟑螂嚣张爬走的身影,将棉被紧紧将自己包住,心底的恐惧却一直无法消失……
真的是在做梦。
温暖的被窝,柔软的蚕丝被,连枕头也如此轻软舒服。
她翻了个身子,压到了红肿的脸颊,几乎立刻将她痛醒了。
原来不是梦……
微月睁开双眼,看着陌生的房间,简单却雅致的摆设,圆桌上放着一个凤行褐釉香炉,轻烟袅绕,是安神香的味道。
她被救了吗?
门咿呀被打开,微月眯眼看了过去,一道清瘦的身影背光走了进来,阳光仿佛在他身上染了一层金光,那么虚幻而飘渺。
“潘姑娘,你醒了?”谷杭端着一碗药汁,站在门边,顿了一下,才提声试问道。
微月吃力坐了起来,看着谷杭,却不知该说什么。
谷杭柔慢慢走了进来,虽然看不见,却走得从容淡定,“我去把你的丫环唤过来。”
“谷杭……”微月哑声开口,“谢谢你。”
眼泪在她眼眶里打转着,那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如此清晰,活了这么久,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从没试过如此无能为力和不知所措的时候。
她以为一切能掌握在自己手里,她以为只要自己清者自清,就不怕别人的诬陷。
在这里生活也快一年了。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天真。
什么王法,什么公平,全都是放屁!
她忘记了,这个时期贪风之盛,这个年代对待普通百姓的不公平,对待女子的苛刻,是她无法想象的。
她原来被保护得如此好,根本没真正见识到这个社会的现实。
“章嘉已经去接你的两个丫环了,你好好休息。”谷杭将药放在圆桌上,“我这里平时极少客人,也没有丫环服侍,委屈你了。”
微月用力忍住了眼泪,掀开软被,下床走到圆桌旁,再一次道谢。
“你的脸颊,还痛吗?”谷杭轻转头,脑后的白布带随之飘动。
微月勉强扯出一抹笑,伸手捂住脸颊,“不疼了。”
谷杭只是淡淡一笑,怎么会不疼,富德是个粗鲁的习武之人,向来不懂怜香惜玉,那两巴掌打下去,伤势不轻的。
微月将药一口饮尽,满口苦涩的味道,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又要夺眶而出,急忙开口转移自己的伤心,“汤马逊他们怎么样了?”
谷杭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不太好……”
“难道罪名已经被落实?”微月急声问道,因为牵动了嘴里的伤口痛得嘶了一声。
谷杭的声音充满歉然,“倒也不是,这两天因为想先证明汤马逊并非天主教,所以才没有即刻将你救出来,没想到富德会用私刑,是我太大意了。”
“这不关你的事情。”是她太高估自己了,将这个社会看得太天真了。
谷杭低声解释着,“负责这次广州缉拿天主教的是富德,他是新柱将军的表兄弟,是个极暴躁残酷的人。”顿了一下,他又道,“紫荆是在那日去官府自首的,说是想要官府放了汤马逊。”
“难道她不知道这样反而会连累汤马逊和绯烟吗?”微月没好气地叫道,“她也放出来了?”
“已经被发配到黑龙江了,汤马逊在广州多年,结交各界朋友,昨日,许多人出来证明汤马逊并非天主教,根本就是有人诬陷,富德没有证据汤马逊是乱党,才终于放了汤马逊夫妇。”谷杭说得很简洁,风轻云淡将事情简单化了。
微月却知道这两日形势必定十分凶险,那些愿意出来为汤马逊说话的人,是因为谷杭吧?
只有汤马逊清白了,她才能洗脱勾结天主教的罪名。
“……我却没有想到富德会派人去方家搜查,也没想到他会以几本西方传记就定你的罪,李大人和张大人识得洋文,我请他们二人作证,你并非天主教,且张大人也力保你不是乱党,没想到富德会因为无法治罪汤马逊而怀怨在心,拿你出气,甚至私下动刑,都是我考虑不周。”谷杭的声音有些低落,如果不是章嘉冲动闯进了牢房,也许,这时候微月的一生就……
“谷杭,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是我欠你一个人情。”微月声音有些哽咽。
被白布包住的眼睛似乎动了一下,他心中微暖,为她明知了他的身份,却依旧将他视作常人,他是感动的,因为她没有唤过他一声贝勒爷。
这三个字,对他来说不是荣耀。
“要去看看汤马逊他们吗?”他问道。
微月笑着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