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六虎整天黑着一张脸,那架势让杨杏儿姐妹俩远远看到他的影子都要往旁边躲,生怕挡了他的道给一脚踹开。
杨婆子就更不必说了,回来就哭天抢地大闹了一场,饭也不做了,地也不下了,她倒是躺在炕上,病倒了。
吴英玉本来就身子虚,这下肚子上还有个刀口,就更不能下炕了。
厨房里的事儿指望不上杨六虎,杨杏儿只能自己挽袖子上了,踩着凳子站在灶台前往锅里拌面汤,指挥着杨桃儿往灶里加柴。
家里粮食有限,做的饭食也简单,杨杏儿力气有限,做不了太复杂的手擀面条或者揪面片,但是拌汤跟疙瘩汤她还能做,熟了往锅里撒一把盐,咸了加水,淡了加盐,灶上还有年前没吃完的咸菜,一家子能对付着吃两口。
吴婶子摸摸俩小外孙女的脸蛋,小声问她们:“你爹跟你奶奶在家没?”
杨杏儿说:“爹出工了,奶奶跟妈都在睡觉。”杨六虎心情不好,还得出工,最近尤其到了筹备分产到户的关键时刻,儿子固然重要,田地也是命根子,他不能大撒手。
吴婶子听说杨婆子大天白日居然在家睡觉,心下就沉甸甸的:“你奶奶……怎么没出工?”
杨杏儿没说话,杨桃儿代她答:“奶奶犯了心口疼,在家休息。”
不必再问她也知道杨婆子这心口疼的毛病是哪来的,事到如今也只能面对了。
吴婶子站在杨家堂屋门口,扬声问一句:“亲家在家?”
房里安静了一会,她又问了一句,才听到杨婆子阴阳怪气答了一句:“还没死呢。”
态度很不友好。
吴婶子厚着脸皮进了堂屋,这次还特特去供销社买了瓶梨子罐头,这在乡下可是矜贵稀罕的物件,都没能换来杨婆子一个好脸。
杨婆子一腔怨愤除了骂天骂地骂吴英玉,看到吴婶子倒好像找到了罪魁祸首一般,话里话外都是冷嘲热讽。
杨桃儿跟杨杏儿躲在窗根下偷听了半天,都对吴婶子的忍辱负重有了新的认识。
吴婶子进去没多久,就白着脸出来了,见到偷听的两外孙女,眼眶都是红的,借着逗她们的机会偷偷扭头擦了眼角的泪珠,这才往吴英玉房里去了。
事已至此,娘俩也没什么话可说,不过是对坐垂泪罢了。
她来了一趟杨家庄,是一路哭着回去的,进门就抱着郑红大哭:“英玉可怎么办呢?连个儿子都没生出来……”
郑红劝了好半天,她哭声小一点了,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盯着郑红的肚子出神,突然冒出一句:“红啊,要是这胎你生个儿子,不如……抱给英玉去养?她是断然不会亏待亲侄子的!”
郑红:“……”怎么这火就莫名其妙烧到她身上来了?
不说丈夫吴英军愿不愿意,她自己首先就不愿意,亲亲的骨肉送给别人养,杨六虎又是个凶性的,还不知道怎么对她的孩子呢。
她强挤出一抹笑,摸了下肚子:“妈,谁都不知道我肚里这一胎是男是女,说这些还早呢。”心里替吴英玉可惜,结扎了生不了儿子不说,连亲亲的小闺女也送了人,早知当初还不如别送呢。
不说郑红有些想法,听说此事的人何尝不是一样的想法。
唯独杨杏儿跟杨桃儿姐妹俩的想法不同,在杨婆子病倒在炕上,吴英玉跟杨六虎消沉黯然,提不起精神的大环境下,杨桃儿问出了她的疑问:“姐姐,儿子真的这么重要?”
她才三岁,落在杨杏儿眼中就是天真懵懂的孩子,但她这句话也是不少农村女孩子从小长大心头的疑惑,家中父母长辈,村中大妈婶子叔伯大爷们在她们小时候不遗余力的给她们洗脑,兄弟是你的依靠,家里儿子最重要。
吃的穿的花的用的都要紧着家中兄弟来,女孩子从小要学做家务活,哥哥弟弟们都是家里的顶梁柱,将来要做大事,怎么能做家务呢?
乃至于身为平辈的亲堂兄弟们也无时无刻在彰显着从出生开始就被灌输的性别优越感——不必做家务,吃饭上桌,家里大小事情有发言权……哪怕房无四间,地无两亩,也要按着继承人的标准来培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