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下来就是低贱的农民,我爹没多久就死了,我娘改嫁,那混账继父也不拿正眼瞧我。我因为长得丑陋,从小就被村里人欺负,他们叫我‘猴子’,从来都没给过我一点好脸色,只要是我走过的地方永远伴随着污言秽语和轻蔑的嘲笑。”丰臣秀吉讲起自己的往事,不自觉间狠狠地握紧了拳头,眼神里也充满了最深的怨恨,“你不会体会到的吧?看你的样子,在明国也是书香门第出身,到了今川家也是被当主赏识飞快地飞黄腾达成了女婿。你从小不会缺衣少食,不会有人见到你就往你脸上吐口水,不会走在街上就被周围的人聚在一起嘲笑调侃,更不会被所有人都看不起地叫一声‘猴子’。你不会明白这种感觉的,你们都不会明白。这种感觉真的是糟透了,比下地狱还要难受一百倍、一千倍!你就感觉自己只是一只低贱的虫子,连起码的尊重都得不到,生到这世上就是一种折磨和罪过。”
“我打死都不愿意再体会哪怕一瞬那样的感觉了,那样的感觉哪怕是回想起来都脊背发凉,仿佛有无数根针在扎着你的骨头、无数只蚂蚁在同时啃食你的五脏六腑一样痛苦。我拼了命地出人头地,拼了命地对所有看不起我的人笑脸相迎,拼了命地阿谀奉承,把脑袋系在腰上拼命,就是为了爬到更高的位子上;让曾经那些看不起我的人不敢在对我有半句嘲笑,让那些曾经欺负我的人老老实实跪伏在我面前摇尾乞怜!我要爬到天下人的位子上,要让全天下看不起我的人俯首帖耳,要玩弄最高贵的公家贵族的小姐,要用最名贵的茶具,要住最奢华的城!那样的感觉,仅仅是想想就爽到不行啊!只有这样,才能把之前几十年那么多受到的屈辱给补回来!这么多年这么难的路我都撑过来了,就是因为这个念想在心里支撑着我,我才能在无数的谩骂和轻侮里坚持下来啊!”
“而你现在!”丰臣秀吉再次霍然起身,把手笔直地执行了今川氏平的脑门,“要夺走我的一切,我的地位、我的身份、我的荣誉,我奋斗终生才得来的天下的尊重!让我重新回到那个被人看不起的过街猴
子,变成那个人人路过都可以嘲讽谩骂吐口水的猴子!你觉得可能吗?你不如直接杀了我!”
“我知道了。”今川氏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眼里的无奈已经掩饰不住,“是我考虑不周了,不该勉强你的,此事本就没有谈判解决的余地。”
“知道就好,那就乖乖待着别动吧。”丰臣秀吉冷笑了一声,就准备喊门外的黄母衣众近来抓人,可是今川氏平却忽然开口道:“等一下,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丰臣秀吉不明就里,看向了今川氏平的双眸。
“当年备中高松城决堤,是黑田孝高一人策划的,还是你也有参与?我问了阿市多次,她都没有告诉我。”今川氏平问出了一个丰臣秀吉没有料到他会问的问题。
“我没有参与,是官兵卫和林秀贞弄得。”丰臣秀吉想都没想就给出了否认的答案,他对面的今川氏平却是如释重负地笑了,向自己伸出了手。
丰臣秀吉不明白今川氏平要干什么,但那只手仿佛有魔力一般,吸引着丰臣秀吉不由自主地也抬起了手,和今川氏平的手相握。
“如果你回答我,你有参与,我本可以更心安理得一些。”表情仿佛自今川氏平的脸上消失了,留下的只有那难以言述的坚定,“我已经做出选择了。”
他反手举起了桌上的烛台,径直向着墙壁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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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天的炸响声如平地惊雷一般,迸发在尾浓大地上,方圆百里内的百姓只觉得地面像地震一般剧烈摇晃,在拂晓前匆忙抱着家里的孩子跑出了屋子,只看到墨俣城方向绽放而出的硝烟。整座城池连带着周围的一圈城下町都笼罩在烟雾里,那团烟雾还在不断地膨胀。随后,碎石混杂着断臂残肢从天上纷纷扬扬地落下,好似血雨一般浇灌在墨俣城周围的土地上。而驻扎在尾浓附近的丰臣、德川、今川三家的士兵也都是目瞪口呆,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墨俣城周围的丰臣军更是在瞬间被震得眼冒金星,随后被爆炸产生的波动震翻在了地上,接着又被喷涌而出的烟雾笼罩。
“咳咳…”
在废墟上重新将身体实体化的今川氏平被硝烟和刺鼻的血腥味呛得有些难受,他看了眼脚下尸横遍野的一片狼藉,却不后悔自己选择使用的神力的能力——他没有用时空传送转移到今川枫的身边来逃避现场;而是选择了短暂的虚化身体,让自己躲过爆炸,随后直面自己的选择所带来的残酷损伤,感受着胸口不断袭来的悔意。
估计有千人被炸死了,死无全尸…
但这里面包括了丰臣秀吉和丰臣家大半的重臣,以及丰臣秀吉最忠诚的黄母衣众。他们也都有自己的妻儿和家庭,也有在等着他们回去的人,不过他们的家人再也等不到了。没错,是我做的,他们全都是被我害死的。但他们被炸死后,剩下的丰臣军面对绝望的局势,应该不会再拼死抵抗了。
今川氏平直起了身子,大踏步地走下废墟,每一下踏在尸体上的脚步都令他痛心,却也鞭策着他越走越快。他仿佛踏在三十多年来所有牺牲者堆叠而成的尸山血海上,不断前行。
后悔吧,尽情的后悔吧。然后在这后悔里不断前行,去终结这乱世,开创一个长治久安的太平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