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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嘉禾刚进皇宫的时候就和这两个小丫头处得好, 这会儿帐篷里也没有外人,听见蓝五姑娘这么直白的问法,也只是好脾气地笑了笑,说道,“说过要娶我的人倒是有一个的。”
蓝五姑娘眨眨眼睛,追问,“那现在呢?”
“现在啊……”薛嘉禾不自觉地碰了碰自己的左边眉梢, 而后才道,“现在还说这些干什么?”
蓝五姑娘有些焦急, “我听阿兄说,要是等到陛下亲政以后,定会下旨让殿下和摄政王和离、重回自由身的!若是那个人届时还心悦殿下, 那你们就能……”
她的话说到一半,外头突然传来一声重响, 整个帐篷都跟着微微晃了晃。
蓝家姐妹惊呼着下意识地靠在了一起。
薛嘉禾安抚地拍着她们的手, 侧脸看向绿盈, 后者会意立刻离开帐篷查问,片刻后便一脸纳闷地回来道,“门口禁卫说没有见到人,或许是帐篷出了问题, 已叫工部的人过来检查了。”
“好。”薛嘉禾点点头, 哄着蓝家两个姑娘道,“秋狩差不多要开始了,你们也先回去吧。等第一场秋狩结束, 晚上再来我这儿用饭。”
蓝家两姐妹惊魂未定地相携离开,薛嘉禾又望了眼帐篷方才传来响动的方向,若有所思地问绿盈,“要真是帐篷自己发出的响动,禁卫们不该比你早一步冲进来护送我离开?”
万一真是帐篷出了什么问题,这么大砸下来,里头的长公主想也是凶多吉少,结果账外的禁卫居然毫无动静?
绿盈一愣,“殿下的意思是,这几人说谎了?”
薛嘉禾不置可否,“换身衣服,咱们出去见陛下吧。”
她身上还穿着出行时的华服,可一会儿秋狩便正式开始,她这一身便有些太过隆重,不像是来秋狩、而像是来祭天的了。
绿盈去搬了蓝东亭送的箱子出来,从里头将给女子穿的劲装取了出来替薛嘉禾换上,心中有些纳闷:上次打开箱子时,放在最上头的衣服似乎不是这一件?
薛嘉禾望着镜子里看起来英姿飒爽了几分的自己,活动几下手脚,颇觉满意,提了容决送的弓便出帐而去,正好在外头碰见了赶来的大太监。
“参见殿下!”大太监笑眯眯地给薛嘉禾行了礼,侧身道,“陛下正令我来请殿下移步过去呢。”
薛嘉禾略一颔首,便随大太监去了。
少年皇帝已换了一身骑行装,他在帐中来回踱步,见到薛嘉禾进帐时眼睛一亮,快步走向了她,“皇姐,一会儿你和我站在一块儿,好不好?”
薛嘉禾无奈,“陛下是天子,我怎可和陛下并肩而立?”
“那就落后一步、半步就行!”幼帝拽着她的手指摇晃,“容决肯定在我近旁,我又骑在高头大马上,身旁没个可信的人,我心里不安嘛。”
薛嘉禾的视线下意识在帐内绕了一圈,才低声道,“陛下,我也不善骑马。”
一对不善骑术的姐弟,怎么在马上互救?
幼帝不依不饶,“反正皇姐离我越近我越镇静!一会儿那么多人,万一我在马上一紧张,结巴了可怎么办!”
薛嘉禾拗不过他,只得应了,心想大不了自己当时候给他当肉垫子挡着——其余的,她实在也是做不了更多了。
幼帝这才眉开眼笑,他朝薛嘉禾挤挤眼睛,带着调皮道,“皇姐一会儿可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薛嘉禾还没来得及问是什么大忙,大太监在旁细声提示道,“陛下,殿下,是时候出去了。”
幼帝嗯了一声,脸上表情一肃,再抬头时已是沉稳老成的一张面孔,“皇姐,跟在朕近旁,别忘了。”
“是,陛下。”
关于皇家兄妹俩不会骑马的事情,其实在宫里头也不算是个秘密了。因此内务府也是劳心劳力给两人挑了最温顺的坐骑,这两匹马正好也算是一半血亲,自小养在一起,一匹走,另一匹就会在后头安安静静跟着,都免了姐弟俩驱赶的功夫。
薛嘉禾将弓背到身后,战战兢兢上了马,正要去握缰绳,蓝东亭已经在前头牵起了马,他回头笑道,“殿下放心,臣虽也不会什么舞刀弄枪,但牵马的本事还是有一些的。”
薛嘉禾心中七上八下,只朝他略一点头,没开口说话。
幼帝回过头来看向薛嘉禾,他低声唤道,“皇姐。”
薛嘉禾抬眼回视过去,又见到这孩子坚韧外表下一点不为人知的不安,正如同先帝驾崩那日一样。
她突然就淡忘了自己在马上的手足无措,眉眼弯弯地朝幼帝颔首,“我就跟在陛下身后半步。”
幼帝凝视她片刻,突然道了句抱歉,而后便拽起缰绳,驱使马儿往阵前走去。
禁卫以及从几处军营抽出的精锐士兵已在围场的一段排了整整齐齐的方阵队伍,乌压压的人头和闪耀的各色铠甲叫薛嘉禾微微眯了眯眼睛。
蓝东亭带着她的马停了下来,而后悄无声息地回到了文官的位置之中。
薛嘉禾坐在马上,目不斜视,余光落在幼帝的背影上。
少年皇帝策马向前两步,扬声念起了祝词,声音洪亮有力,虽然略显稚嫩,可谁也不能从他身上瞧出一丝一毫的不安来。
同薛嘉禾并排隔了三五步距离的,正是骑着一匹黑色骏马的容决。他身后背着乌木弓,腰间挎着同样黑漆漆的箭筒,一身银白色的软甲倒是被衬得更加耀眼起来。
薛嘉禾只用余光从男人身上一扫而过,恍惚觉得他身上气势比平时更为吓人,但自然而然地以为是秋狩的氛围影响了他,便没有放在心上。
她此刻几乎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幼帝的马、还有她自个儿的矜贵坐姿上了。
幼帝的话不长,等他停下的时候,军阵前有几人疾步抬了一只笼子上前,而后在幼帝的示意下放出了一只鹿。
薛嘉禾眼睛雪亮,看到那是一只毫发无伤的公鹿,被解开捆绑的绳索之后便抖抖耳朵站了起来,绕开人群往外逃窜而去。
都说“逐鹿中原”,这特意放跑的鹿,自然是应该由幼帝搭箭射杀的。
可就如今朝堂局势来说,谁都知道容决才是把持政权的那方,幼帝近似于他的傀儡与障碍,这鹿即便是让幼帝去射,也不是那么个意思了。
薛嘉禾心中正有些担心幼帝射失,就见幼帝回脸朝她道,“朕射术不精,这一箭就交给皇姐试个手感吧。”
薛嘉禾愕然之中,也立刻领悟了幼帝先前那一句轻轻的抱歉是什么意思。
她迟疑不过一息时间便应了是,在绿盈的搀扶下落地,反手将扣在背后的弓抽了出来。
她只带了弓,没带箭囊。
容决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箭筒,近水楼台的蓝东亭已经快人一步地要了制式箭矢送到薛嘉禾手中。
容决咬着牙把手又收了回去。
这时候鹿已经跑出很远,早已超过薛嘉禾练习射靶时的距离。但幼帝明明白白说了让她试个手,她又是金枝玉叶,一箭射歪倒也没什么。
避个风头罢了,总比幼帝这一箭射丢来得好。
薛嘉禾拉弓搭箭,对准远处奔驰的公鹿背影,微微眯起了眼睛。
她并不觉得骑虎难下,因而将弓拉满后稍稍对了对准头便想要松手,却听容决的声音压得低低地从一旁传了过来,“稳住。”
薛嘉禾下意识地将手指上放松的那一两分力道又给收了回去,紧紧勒住弓弦,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心中变得明镜一片。
五千士兵几乎在这瞬间从她的视线中消失,只剩下闪着寒光的箭尖和远处奔跑的鹿。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见容决的声音再度响起,近得像在她的耳畔,“松手。”
薛嘉禾依言松开手指,目送箭矢像是一道流星般划破长空,越过军阵的一角追向那鹿,而后命中目标。
疾驰中的公鹿应声倒地不起,军阵中顿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叫好声。
薛嘉禾收了弓,轻轻吁了口气,回头朝容决抿唇一笑,谁料容决只是瞥了她一眼便冷冷地转开了脸。
薛嘉禾有些不明所以,大庭广众之下又不好和他说什么,重新翻身上马时只觉得意气风发,连拽着缰绳的手臂都不那么僵硬了。
有了薛嘉禾这一箭开场,幼帝一声令下,秋狩便正式拉开帷幕。
等身旁的人渐渐退去,幼帝才凑近薛嘉禾身旁,小声地又道了句歉,“对不起,皇姐,我怕我要是提前告诉你,你就不愿意答应我了……”
“我何时不答应过陛下了。”薛嘉禾失笑,她揉了揉自己的肩膀,道。
幼帝怔了怔,他垂眼有些颓然,“我在宫里久了,许是忘了皇姐才是真正对我好的人。其他人要么想我当皇帝,要么不想我当皇帝,只有皇姐才会不因为皇帝不皇帝的而对我区别对待。”
薛嘉禾想了想,安慰他,“当皇帝也是有好处的。”她举例道,“这秋狩的第一只猎物,就归陛下享用了。”
幼帝被她逗得笑起来,“那是皇姐的猎物。”
“逐鹿中原这样大的彩头我可不敢要。”薛嘉禾道,“陛下分我一碗烤鹿肉吃便是。”
幼帝一拍桌子,不容置疑道,“一碗怎么够,要分给皇姐两碗才行!”
姐弟俩互看一眼,一起噗嗤笑出了声。
笑着笑着,幼帝突然道,“皇姐嫁给容决真是可惜了。”
“天底下多的是嫁得不满意的人。”薛嘉禾倒是看得很淡——别的不提,最近容决和她之间也不是那么冰炭不投,倒是叫薛嘉禾有些诧异了。
她想了想,替容决说了句好话,“其实他为人或许也没有传闻中那么坏。”
幼帝立刻警惕,“皇姐喜欢上他了?”
“陛下又来了,”薛嘉禾无奈,“这不是前几日才刚刚问过吗?”
幼帝这才放心,他张着手臂让小太监解下自己身上的软甲护具,边道,“皇姐你可别看错了容决这个人,暴戾恣睢这四个字他要是认第二,这世上就没人敢称第一了。”
薛嘉禾在旁认真想了想,道,“今日那箭,是他帮我射中的。”
幼帝压根不信,“那箭可是我看着皇姐射出去的。”
“……那也是他教了我三天才学到的皮毛。”薛嘉禾囫囵带过。
她自己知道自己的射术水平,若是没有容决那两声提醒,连一根鹿毛都射不下来。
可是容决明明帮了她,又为什么对她爱理不理的?
薛嘉禾有些纳闷,但自觉还是应当给容决道个谢,因而从幼帝帐中离开时,真取了满满两大盘鹿肉,一份送回自己的帐篷,另一份带着去往容决的帐篷。
蓝东亭不用参与狩猎,但也忙得很,正在同工部尚书说话,就见到薛嘉禾缓步而来,有些诧异,“殿下?”
工部尚书低头行礼,“臣见过长公主殿下!”
蓝东亭低声同工部尚书说了几句,后者很快告罪离开,蓝东亭这才道,“殿下送鹿肉去何处?”
“给容决的。”薛嘉禾寻了个借口道,“谢他教我三日射术,才有今日运气好这一箭命中。”
“那个容决教殿下练箭?”蓝东亭心中是不信容决能干出这种事情来的。
薛嘉禾认真点头,“不然我今日哪能拉得开弓?”
蓝东亭若有所思地跟在薛嘉禾身旁走了片刻,突而道,“这鹿肉却是不适合给容决的,殿下倒可以送些别的。”
“为什么不适合?”
“殿下忘了这鹿指代的是什么?”
薛嘉禾望了眼新鲜的紫红色鹿肉,摇头,“你这话说得不对。鹿是陛下的,陛下赠予我,我再赠予容决,正如同这天下是薛家的,而容决只是奉先帝之名当一当摄政王而已。”
她说这话时语速不快,字句清晰,眼神里闪着什么不可磨灭的倔强固执,叫蓝东亭看得一愣。
“况且,”薛嘉禾话锋一转,嘴角又带了浅浅笑意,“我都走这么远了,叫我带着礼物原样回去我可是不甘心的。”
蓝东亭回过神来笑了笑,朝薛嘉禾拱手道,“是殿下说的在理,臣多嘴了。”
“难得我也有辩倒老师的一天。”薛嘉禾调侃他,“不光是容决,鹿肉我也可分给你一些——晚些时候你带着蓝家妹妹们来我这里用饭,我让御厨做鹿肉宴,陛下挑了最好的部分尽给我了。”
“承蒙殿下厚爱,臣这个不打猎的实在是受之有愧。”
薛嘉禾理所当然道,“这是应当的。因此,最好吃的是留给我和蓝家妹妹的,你吃那些剩下的就是了。”
她同蓝家人相熟,讲话自然也少几分距离感,多些自然而然流出的灵动。
蓝东亭正要回话,就见两人说话间已经靠近了容决的帐篷。
即便都是工部统一搭建的帐篷,长得也几乎一模一样,可容决的帐篷偏偏就是比别人的看起来冷峻几分,就连站在四周的护卫似乎身上也更寒意浓重。
薛嘉禾尚看不出来,蓝东亭却一眼扫过便知道这不是统一安排护卫的禁卫,而是容决自己手底下的人——也正是在皇宫中监视保护了薛嘉禾半年的那同一班人。
薛嘉禾未及多想,到了帐前还没开口,门边一名面目平平的护卫便直接将帘子掀了起来,道,“长公主请。”
薛嘉禾偏头看他一眼便稳步带着绿盈走进帐中,蓝东亭则在护卫面无表情的逼视下停在了帐外。
帝师和护卫对视了一会儿,前者率先带着笑转身离开几步,站在不远处显然是打算等候薛嘉禾出来;后者仍旧面无表情,抱着剑像是门神似的站在帐篷门口,整个人锋利得叫人看一眼都觉得汗毛倒立。
薛嘉禾进帐篷走了几步才发现蓝东亭没跟进来,想想也是,容决和蓝东亭才是真正的水火不容头号政敌,容决当然不会允许蓝东亭进他的地盘。
她往四周望了一圈,没见着一个人影,便试探性地继续往里走去,直到绕过屏风的时候,才见到容决正坐没坐相地将双脚都搭在案上看着手中卷宗。
他头也不转地道,“什么事?”声音阴沉沉的,好似疾风骤雨前乌压压布满黑云的天空,显然是将她当成了来汇报的下属。
“我来送……”鹿肉。
后面两个字薛嘉禾还没说完,听见她声音的容决嗖地放下手中卷宗看向了她,视线犹如实质将薛嘉禾硬生生定在了原地。
薛嘉禾一瞬间觉得自己似乎成了那被容决箭矢指住的猎物,皱了皱眉才摆脱这种感觉,复又道,“我那一箭能射中,是多亏了你的帮忙,因此从陛下那儿的来的鹿肉,也送给你一份。”
容决一言不发地盯着薛嘉禾,连声冷哼也没有,好似要用目光将薛嘉禾撕成碎片拆吃入腹一般。
没得到回应的薛嘉禾抿抿嘴唇,“绿盈,将鹿肉放下。”
绿盈应了一声,走向空置的长案。
容决突然冷声道,“射中一只鹿,不代表就真的能掌控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