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厨房的灯还亮着。
四年不问世的世子殿下已经煮好了整整五盅鸡汤。小狼忙活了一下午一晚上,最终一只鸡都没有抓到,萎靡不振地趴在门口,时刻要用爪子抹眼泪了。
宁时亭一出现,小狼立刻竖起了耳朵跟在他脚边绕着走。
按照从前,宁时亭一定会温柔地把它拎起来抱进怀里,但是今天却一反常态的没有。小狼在宁时亭的身上嗅出了某种不同寻常的情绪,似乎是有点紧张,还有点急切。
小狼坚持不懈,往宁时亭鞋面上扑,宁时亭没留神它,还差点把它踩了,随后才注意到它,如同小狼的心愿一样把他拎了起来——却没有抱进怀里,而是把它轻轻丢去了一边。
小狼更蔫吧了,又蹲回了门口,回头可怜巴巴地往屋里望。
顾听霜背对宁时亭,头也不抬地看着火:“煮了五只鸡给你,各自换了一些不同的香料,你随便挑着看哪只熬得比较香。毒鲛只能闻到香味也不要紧,避尘珠应该也能让你味觉复原。”
他伸手去拿碗,准备递给宁时亭,刚抬起眼,手腕却被扣住了。
身后的鲛人出乎他意料,直接翻过他的手腕,隔着一层洛水雾手套拿捏住了他的脉搏,眼神也跟着看下来,深而亮,没有注意其他的东西。宁时亭整个人直接凑近了,低头凑在他跟前。
顾听霜对上他的视线,冷不丁心跳就快了半拍。
“你干什么?”他问,“我差点以为你要弄死我。”
宁时亭没理他,指尖顺着他的手腕摁上去,仔细聆听。
顾听霜这下看出来了,他这是在给自己诊脉:“我怎么了?怎么突然看我的脉?”
“殿下是一直都有夜视不好的毛病是吗?”宁时亭问道,“臣方才……查了一些典籍,知道这是瘴毒的后遗症,或许是可以治愈的。”
毒带来的根骨损毁是不可逆的,但是找到了当初的那三味药材,或许眼睛还能救一救。
顾听霜之前从来没有提过他夜视不好的事,不管是如今,还是上辈子的十年里。
也难怪只有到了入夜之后,小狼会寸步不离顾听霜左右,因为小狼充当了顾听霜的眼睛。
顾听霜僵硬了一下:“我有灵视,能以精神探知万物,所以不用告诉——”
“殿下记得乖乖吃药。”宁时亭打断了他。“以后也不能再这样了。”
还有点凶。
鲛人松开他的手,回头看了一圈儿,随手抓了张烧火的纸,去熄灭的炉子中挑了一块烧了一半的细炭,写起药方来。
因为小厨房灯暗,宁时亭往灯下凑近了一点,顾听霜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炭刮在粗糙的纸张上,一笔一划地写,字迹漂亮,和当初他给他送来鲛人毒的解药时一样,药包底下压了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药房。
一味药鲛毒,要用一百七十三种药材来解,顾听霜莫名其妙地,全部记住了。
顾听霜咕哝说:“我娘也没这么管过我,宁时亭。我要你想的事情你到底想好没有?”
宁时亭的视线依然盯在药方上没动:“嗯。”
“‘嗯’是什么意思?”顾听霜又凑近了一点,脊背挺直得不能再直,恨不得贴到他耳朵边问,“答应还是没答应?”
“臣答应殿下。”
——因为顾听霜挡了光,宁时亭也往后避了半步。手中炭笔走龙蛇,洋洋洒洒地写完一张后,又“哗啦”翻个面,压根儿没怎么认真回答他。
“就这样?”顾听霜挠了挠头,抬眼环顾四周。
这实在不是个适合谈论这个话题的环境,炉子上五锅鸡汤还在飘着香味,灯火昏暗,小狼趴在门口打哈欠。
“就这样,殿下。”
宁时亭终于写好了药方,将纸张放下后,抬眸看他。
顾听霜还瞅着他发愣。
宁时亭整整衣襟后,俯身——那一瞬间顾听霜只看见他越来越近,恬淡的面容仿佛要像自己倒下来一样,越来越近,他的脊背也越来越发麻,整个人都僵硬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这实在不正常,偏偏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而那绝色的鲛人终于还是没碰到他,他只是走过来,扶着他的轮椅把手,另一只手攀上他的手腕,隔着一层衣服轻轻握住,而后半跪在他面前。
宁时亭微微仰起头,这个角度和那一天,顾听霜借用灵识从顾斐音的角度看见的那样,
鲛人温顺地跪在他身前,微仰着头,眼底因为太亮,总像是带着隐约的水光,昏暗的灯影下显得眼尾更红,嘴唇更润。银白的长发因为跪地叩首而散落身侧,凌乱而脆弱。宁时亭平常那样孤高清冷的模样荡然无存,室内的烛火将他的脸庞染成了另一种妩媚淡静的颜色,而他浑然不觉。
……鲛人绝色。
他听见宁时亭说:“男儿只跪天地亲君师,从今往后,臣的君上只有殿下一人,以后殿下的路,由臣为您铺平,万死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