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个月来,宫里不断赏钱赏物,陈珚已经是小有身家,最重要的,还是宫里把东京七十二间正店中的一间正店赏给了陈珚——当然不是说这正店日后就是陈珚的了,只是这间店的红利,以后给了陈珚使而已。这一年七八万贯的吃息,一下就让他成为福王府最富裕的一个人,便是他爹娘,虽然也暗地里经营一些产业,但论出息却都还不到七八万贯。非得加上封地的产出,才能和陈珚相比。如今圣人又给了这么一间别业,虽然没有明说,但陈珚晓得,必定是在城外那间自带了百顷良田的庄园,说起来,他得的东西,怕不是比公主出嫁的嫁妆还要多了。
“姨姨。”他对于圣人也的确是十分不舍,此番出宫以后,为免瓜田李下,两人相见的次数便不会太多,想到素日来圣人待他一番情谊,陈珚也是红了眼圈,抱着阿姨的膝盖伤感了一会,便又面见官家辞行。
官家平日在外殿,又或者游幸园林时,召陈珚相伴的机会还是不少的,因此便没有圣人那般不舍,抚着陈珚的头道,“回家以后,戒躁戒骄,好生和兄弟们相处,但若是有人欺负了你,也不要太忍让了。”
这番话前后矛盾,倒是体现了官家心里对他的疼爱,陈珚忍着眼泪微微一笑,道,“姨丈尽管放心,受了委屈,我肯定来找您告状,让您教训我那些兄弟们。”
官家哈哈笑声之中,陈珚便登车出宫,在箫韶部乐的陪伴下,浩浩荡荡地回了福王府。
家里人相见,自然是好一番感慨,不过福王和福王妃也都不曾有多么失落,陈珚能入宫,家里人自然不可能掣肘,可出了宫,家里人却也都十分喜欢。就是陈珚几个哥哥,也都不无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若是陈珚异日做了皇帝,福王这一家人,虽然也肯定是格外荣宠,但相同的也肯定要格外战战兢兢,陈珚那几个哥哥还要对弟弟行大礼,都是富贵乡里长大的,对身外之物看得不重,很多人心里未必觉得多出来的那点钱财,能抵得过这一份纲常失序的不舒服。
陈珚住在宫里时,和外界消息不便,这一次回来,肯定要和家里人多谈谈天,当晚吃过饭,便和几个兄长一道吃酒闲话,大家零零散散把京里京外的许多动向都说了个遍——关西的战局渐渐有所好转,仿佛有反攻的势头,京里姜相公还是大权独揽,变法又要有新招数……
说到府内,最大的新闻也就是家里多了几个陈珚的侄子、侄女,还有他们家多出的那个义女宋三娘的婚事。
“就这几个月,他们家的门槛都要被磨平了,来提亲的媒婆从天南到海北,也不分什么党了,都是想要娶到这么孝顺的小娘子。就是娘这里,都有人来问,打算托她做媒,也不知为何,都被娘回了。”
“也是宋家早就有了腹案了吧,听说还是要和王家结亲,虽说王城成亲了,但不是还有别的兄弟么。”
“我听说是要说给周家就是周家那个周霁——”
陈珚也知道,邓妃有孕的消息一传出来,自己就未必能约束住周霁,他这些年来一直没有成亲,不知是否就在等这个机会,听到周霁的名字,他心里先是一沉,马上就又想到:“还是要设法再警告三娘一番。”
不过想到现在可以通过母亲传话,也不必和宋竹见面,刚兴起的想法忽然间又烟消云散了。“她那么聪慧,要是能听进去我说的话,肯定是不会选周家,若是选周家,只怕也是经过一番权衡的,又何必还需要我去多嘴呢?就算是再说个王家的人,她家里人那么疼她,那人的条件想必也不会差的,我应该为她高兴才对,不能再想着她的事情了。”
连宋苓都明白的道理,陈珚在过去的十个月里如何能不明白?只是饶是如此,他依然免不得闷闷不乐,这天晚上倒在床上,便还是在说服自己:“你若说了她,就是害了两家,这是极为自私的,对谁都不好,再说,她现在也不再喜欢你了。”
宋竹放下他,本来是他一直希望的事,但现在陈珚却一点也没办法因此高兴,他把那番话在心底翻来覆去地想了无数遍,忽然一阵烦躁:“男子汉大丈夫,哪有那么多不得已!想做的事,就去做!想要的人,就去抢!从前你要做太子,那是真的没有办法,现在你都不是太子了,难道还要继续妥协下去,陈珚啊陈珚,你就真的这么无能吗?”
他素来心思缜密、谨小慎微,此时忽然间大发豪情,也是心潮起伏难以自禁,翻身坐起来想了一想,便想道,“但,她已经不喜欢我了……我做这些事,总是要伤害到先生他们的,不说是误了大事,但起码以后宋家做事要被我掣肘,若是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娶来一个不高兴的新妇,那也未必就好。”
转念一想,却又不由一阵心跳:“陈珚,你还要骗自己吗?三娘为人,难道你不清楚?你会信她就那么死了心?她心里一定还是欢喜你的!只是从前碍于时势,不能不把你放下,若是你还要骗自己,你便真的不值得她的喜欢了!”
自贤明太子重病,他赶回京城以来,几年来陈珚一直觉得心底有什么东西在沉甸甸地坠着,就是放声大笑时,也没有真的高兴起来,唯独此时,他浑身轻飘飘的,几乎都能徒步飞天,只觉得从生下来起,最为畅快的时辰便是此刻,他站起身子,在屋内来回走了几步,急促地吐出一口气,最终下定了决心:“好罢!人生岂能不为几件快意事?管不得那么多了,三娘想嫁别人,我绝不答应……我,我娶定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