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成君方至云林馆,又像到了初至昭台宫之时,宫人横眉冷对,拖着病体的她,却没有了昭台宫那时的好运,虽然听到太监传来的话,却还是不死心地躺在病榻之上,不肯合上窗,希望能听到刘病已的声音,看到刘病已前来的身影,却换来了一日日的失望。
宣室殿内,刘病已听到一声清脆落地,抬头看时,却是那支出自自己手的荷花簪,立刻起身责问:“这东西怎会在你这儿?”
太监本欲隐瞒,奈何刘病已的目光太过坚定,只能弱弱地如实以报,“她可好?”
“回陛下,她自是好的。”
清冷月光下,霍成君重新对镜描眉,给憔悴的容颜添上胭脂,轻点朱唇,看着手中的梅花簪,将发间几根白丝取出,轻绾于青丝之中,仔细地看着圣旨上的一字一句,“病已,你的用意不会如此的,十二年,他们都说你重新记起了我,才会这样做,可我明白,你从未忘记过我,霍成君是永远舍不得你难做的。”语罢,她看着圣旨,抬头对着清冷月光,露出释然的笑容。
第二日清晨,待刘病已带着露珠赶到之时,看到的是躺在床榻上奄奄一息的霍成君,“成君,我来了,我早该想到,你心气这样高,怎么受得了这样的安排,为何不再等我一会?”刘病已进来之时就听到了宫人说她服毒自尽之事,脚下的步伐立马慌乱了起来,他本以为让霍成君至云林馆,刘奭也好,朝臣也罢,便没有什么话可以讲了,也不好再出言让自己惩治霍成君,他希望即便自己百年后,也可让霍成君过着平淡的日子,却忘了霍成君本是个骄傲之人,在外人眼中搬至蓝田面对许平君的少陵思过,她如何做得到。
“你的心思我明白,病已,你终还是来了,我在上林苑十二年,你终还是没能将我忘记。”霍成君与刘病已双手紧紧相握,这瓶毒药,从她离开椒房殿那一刻起就带在了身边,终还是在今日用上了,“天意不算凉薄,还能见你最后一面,病已,日后真要自己珍重了。”
霍成君颤抖着手取下亲手簪上的梅花簪,“这个让我带走,初遇之时梅花开,永别之时梅花落,今生有你将我放于心上足矣,此后不必再为我为难。”刘奭的模样,定让朝中那些曾与霍家有恩怨之人又可大作文章。
“成君,成君……”可惜,霍成君再也听不到刘病已的呼唤,唯一能让刘病已欣慰的是,霍成君带着一如初见时的笑容离开了,她不曾怨自己,而在刘病已心中最深的人,便是这个笑得明媚之人,她离开后,再也不愿踏进有别人的椒房殿,所以他立了一个自己心善,自己却不会宠幸之人为后,他不愿再在她的椒房殿与旁人欢好。
元康二年时,立王氏为后后,刘病已便更名为“刘询”,一是为避天下人讳,二是刘病已的心已经随了霍成君而去,未央宫中之人,只是大汉皇帝刘询。
“我还有好多话来不及与你言,你不是说会等着我输给我,你还未兑现承诺,怎么就离开了,成君啊,日后我还能与谁弈棋,还有谁敢赢了我,还有谁知我如此之深?”男儿泪潸然了衣襟,一幕幕清晰重现,转头却看到了那棋盘之上,一模一样的棋局,“原来,这局棋,你也走了十二年……”
之后赵充国、邴吉也一个个离世而去,刘病已身边的人越来越少,那些陪伴他从年少而来之人越是让他怀念,而他在霍成君离世后,更是一心沉醉于政治之中,终于在甘露三年二月,匈奴呼韩邪磕头一跪,归附汉朝,刘病已也完成了自汉以来从未有过的功绩,降匈奴,平西域,天下和宴,只是他自己的身体已每况愈下。
甘露三年五月,刘病已在未央宫设立麒麟阁,供奉十一位大汉功臣,名列榜首的是与刘病已恩怨难言的霍光,霍光也是麒麟阁十一功臣中唯一未称呼姓名之人,只写道:汉大司马、大将军、录尚书事、博陆侯霍氏,“称臣不名”的礼遇是刘病已对霍光最大的尊重;麒麟阁之中张安世、韩增、赵充国、邴吉、魏相也都位列其中。
十二月,刘病已在收到年迈的解忧公主期望身后尸体能回归大汉的奏章时,便命人将其接回汉朝,以汉朝公主之礼相待,解忧与冯嫽回来后,故友皆已不见,霍家人已亡,念起那封霍光传于自己的书信,希望有朝一日,自己可庇护逃难至乌孙的霍家子弟,解忧只觉恍若隔世。
而刘病已听闻解忧的叹息之时,也只能望着霍成君所葬之地,昆吾亭的方向,道一声:“人来熙熙,无可携手白头人;人来攘攘,无可夜下谈心人,即便坐拥天下,亦是寡人也,如何不是帝王殇?”于刘病已而言,何其哀也,所爱之人即便百年之后,也不可同穴而葬,那一面真成了永别。
黄龙元年十二月,茫茫大雪之中,麒麟阁霍氏牌位前香火熄灭,刘病已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成君,你在椒房殿五年,如今天人两隔也已五年,奈何桥边你可还等着我?”病榻上的他好像看到了霍成君翩然而来的身影,手中紧握两支发簪,声声唤着“成君”,留下了一个“明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的盛世大汉!
同月,刘奭继位,上官幽朦听着山呼万岁之声,好似回到了二十五年前,好似看到了刘病已在一片混乱中方入皇宫之时,眼看着他一步步君临天下,眼看着他身边之人一个个逝去,最终他们都先自己而去了,“敬武出嫁了,傅氏成了奭儿的妾,你们也都走了,留下我给人讲讲大汉盛世后的无奈罢。”
白茫茫一片,上官幽朦独自走在小径之上,一幕幕好似从前,此后,她便再未出过长乐宫,最常出入的便是供奉历代先皇的永寿殿;曾有人问起,刘病已为何在时隔十二年后还记起了霍成君,他们只当霍成君的死出自刘病已之意,而上官幽朦只是笑而不语,霍成君最终还是得了刘病已的心,以至于十二年后,她还为霍成君将来的生活筹谋着,只是谁都没想到,霍成君的爱足以让她为刘病已而生,为刘病已而死。
建昭二年,上官幽朦也安详地闭上了眼,属于他们的那个时代,已随着他们埋藏于历史的黄卷之中,他们见证了强势的大汉,谱就了这一曲大汉殇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