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阶拈着胡须,露出一丝笑容,皇帝想把事情压下来,那自然是最好的,陷害者千算万算,只怕也没算到这一遭。
陈以勤这才稍稍放下心,于是回来向高拱转达了这一切。
高拱听罢,总算舒了口气,脸色好看一些:“我本以为,这次我们俩能担任主考官,是陛下有意于裕王的一个信号,可没想到,到头来还折腾出这么多事端,差点把自己也赔了进去。”
陈以勤心有余悸:“谁说不是呢,步步惊心。”
“哎,既然如此,多想无益,这便去看看卷子吧,同考官批阅的结果也该出来了。”
“原先以为只是小风寒,结果小世子喝不下药,吃了都吐出来,大夫们束手无策,说再这样下去,怕就凶险了,王爷也没办法,听娘娘说小世子呓语的时候念叨过你的名字,就特意嘱咐我等在这里,让你考完试出来就跟我去一趟王府。”
赵肃苦笑,他与朱翊钧相处的时间不算长,小孩子健忘,怎么也不可能有多深的感情吧,多半是还惦记着自己带他去吃的那些东西了。
马车驶得飞快,冯保简单说了一下小世子的病情,末了又低声道:“兄弟,我知道这事难为你了,娘娘本也没想着你能让小世子喝下药,只不过病急乱投医,抱了一丝希望,你尽力便是,小世子是王爷的独苗,要是有个万一……”
要是有个万一,高拱、陈以勤,乃至暗中帮助裕王的徐阶等人,都要失望大半,毕竟两王之中,现在只有裕王有子嗣,如果连这点优势也没了,争夺皇位的筹码无疑又少了一个。
“我明白的。”赵肃轻轻点头,接下冯保未竟的话语。
饶是他有了心理准备,看到平日里活蹦乱跳跟装了弹簧似的朱翊钧小朋友躺在床上的模样时,还是吓了一跳。
冯保在朱翊钧耳边轻轻道:“小世子,小世子,赵肃来了!”
朱翊钧自然是听不见的,他的眼睛虽然看起来半睁不睁,实际上神智是迷糊着的。
冯保回头朝赵肃露出一个无奈地表情。
这会儿旁边随侍的侍女刚帮他擦完脸,又换了一盆水端上来。
赵肃伸出手,探了探额头,还很烫。
“这样下去怕是不行。”
冯保叹息:“谁不知道呢,可就是喂不进药……”
“府上可有烈酒?”
冯保一愣:“倒是有的。”
“劳烦永亭兄了,我要一坛酒,一条干净的布巾。”
“这是要做什么?”
赵肃一笑:“我们南边有个土方子,是用烈酒擦拭全身退热的,现在也没别的法子了不是,先试试吧。”
“也罢。”冯保随即反应过来,点点头出去了。
不过片刻,酒就弄来了,赵肃浸湿了毛巾,然后脱下朱翊钧的衣服,将他半抱在怀里,一遍遍地在腋下、背上擦拭,小屁孩异常安分,浑身软软地任他施为。
“¥#……&糖……葫芦#¥……”朱翊钧咂巴着嘴,呢喃着谁也听不懂的话,亏得赵肃从中捕捉到一两个熟悉的单音。
他简直啼笑皆非,为朱翊钧小朋友昏迷还不忘零嘴的精神感到由衷的钦佩。
“你要是快点喝药,病好起来,我天天带你出去玩,吃好吃的……”
“不止是京城的吃食,还有南边的桂花糕,香酥鸡,再南边,还有海,有很大很大的船,坐着船出海,可以去到很远的地方,那里有长着鸭嘴巴的,跟海獭一样的异兽……嗯,你问海獭是什么东西?那是生在海里的,小时候毛绒绒,和你一般可爱,长大了比较笨重……”
“要是往北边走呢,出了大明朝的边境,那就是罗刹国,哦不对,这会儿应该还有鞑靼横在中间的,罗刹国的人,个个生得金发碧眼,肤白似雪,就是我和你说过的胡人,那里冰天雪地,比北京城还要冷……”
朱翊钧昏昏沉沉,只觉得有人不停地在他耳边说话,声音温润好听,又熟悉得很。
眼皮沉重无比,只想一直睡下去,可那人偏又说得好玩有趣,他就忍不住想睁开眼睛,就连嘴里什么时候被喂进苦苦的汤药也不再抗拒。
“好了好了,世子额头不烫了!”侍女几乎喜极而泣,这几天朱翊钧的病让身边的人跟着不得安宁,最让人哭笑不得的是他还会认人,非得赵肃抱着一刻不撒手,若是换了旁人喂药,指定是不喝的。
“快去禀报王爷吧。”赵肃也觉得跟他说话有些用处,这两日一有空就会在他耳边讲故事,以至于嗓子都沙哑了。
“瞧奴婢这记性,都高兴得忘了,马上就去,劳烦赵公子了!”侍女欢天喜地地跑出去。
赵肃也觉倦得不行,任谁抱着个大胖包子两天也不会舒坦,看见他退烧,终是松了口气。
“小时候就这么不安分,怪不得长大了那么会折腾大臣,居然还连着二十七年不上朝!”赵肃拧了拧他的小鼻子,喃喃道。
“唔……肃肃……”小屁孩歪了歪脑袋,往赵肃衣服上蹭了蹭,仿佛心有灵犀。
礼部衙门里,阅卷工作正在紧张进行。
同考官们批阅过的初步结果会呈上来给主考官做最后判决,也就是说,如果主考官懒一点的,说不定就直接按照他们的结果来定名次了。
饶是如此,陈以勤连看了几天的卷子,都快有种呕吐的感觉,只恨不得多生几双眼睛,再一看高拱,竟还是那副精力充沛的模样,不由佩服地赞一声:“肃卿,你可真是神人,瞧瞧我,骨头都快坐散架了……”
“好!”他话还没说完,高拱一拍桌子,吓了他一跳。“写得好!”
“写什么了?”陈以勤好奇地凑过去,跟着念道,“常怀忧患者,则生,耽于安乐者,则死,故外有边患,内有佞……”
没念完,他便一脸古怪神色:“你看中这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