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沁也握紧了她的手,他不大肯定地道,“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吧!就走一步看一步……”
他的声调微微发沉,有些涩然了。“我这个当爹的也得加把劲才行啦,可别有了孩子,却还是一事无成的,将来让儿女笑话!”
善桐忙要安慰他,自己一想,又觉得有几分担心:要教孩子的事情有那么多,可她自己都感觉还是个孩子呢,虽说对这人世间也有了一定的认识,但却是越认识,越觉得自己的青涩和粗浅。她真想知道这其余的父母都是怎么想的,怎么就能这么笃笃定定地生儿育女,拉拔着也就长大了呢?
这一夜,小夫妻两个人都没有睡好。善桐抚着肚子想了很多,越想越是心慌,越想就越觉得自己简直一无是处,到了早上起来,她唉声叹气和含沁说。“我真不知道我好在哪里!你又喜欢我什么地方,我这个人,冒冒失失、胆大包天,一点也不娴静,就是一张脸,也不过是中人之姿……”
含沁哈哈大笑,搂着善桐道,“正好呀,我也不是什么一等一的世家公子,你要是太好,我还配不上你呢!”
他虽然口齿便给,但有时候也就是少了一分敏锐。善桐想听的话没有听到,不禁含恨顶了他一肘子,又要蹲下身给含沁整衣时,含沁吓得一把拉住她,“以后你少做这样的事,我自己照料不到的,让丫头来帮着照料。”
这话就又让她心里一暖,连含沁都出了门,犹自微微甜笑。还是六丑进屋来看见,一时笑道,“姑娘这就开心起来了,笑得花都开了!”
善桐这才回过神来,自己都觉得好笑,一边道,“我这是怎么回事!可一点都不像是从前的我了。”
正说着,便又问六丑,“你们昨晚是谁上夜的?可知道姑爷醒了几次,睡了多久?”
六丑便道,“您上次嘱咐下来,我就已经和他们都说过了,姑爷觉浅,上夜时一律不许出里屋。今儿姑爷还和从前一样,卯时初起的,看着精神还好。晚上应当是没被惊动。”
又和她说,“德草叔问您,榆少爷生日快到了,咱们这边怎么送礼。”
善桐想起来自己本来是预备给榆哥做一双鞋的,可现在有了孩子,头三个月按例不可劳累,恐怕赶不及,正要和两个丫头商议呢,那边巡抚府和元帅府居然前后脚又都打发人来带话,一个是请善桐,“最近有空了就回娘家看看。”一个是请善桐,“明日得空不得空,陪婶婶上巡抚府坐坐。”
善桐不免有些纳闷,这边应了桂太太,“身上不大好,但婶婶有吩咐,是要到的。”
那边又令六丑去问来带话的杨家婆子,一会儿六丑回来和她咬耳朵。“是十三房大姑娘进城为父亲上香,说是上香,其实还是给桂太太相看的……”
善桐这下终于明白了:桂太太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是宁可大费周章地将善喜请到西安城里来,也要亲眼看过善喜了,才能放心操办这门亲事呢。
虽说现在对趟桂家的混水,善桐已经没有那么热衷了,但桂太太和王氏同时叫她过去,她也不能就光顾着躲在家里养胎,不过或许是因为昨天没有睡好,今天一早起来,善桐就觉得头昏昏沉沉的,也不敢强行支撑,只派人和王氏说了桂太太的行程,自己在家休息了一天。第二天一大早这才勉强起身,到元帅府同桂太太一起,又乘车往巡抚府来。
桂太太心中显然有事,一路沉吟不语,连慕容氏都不抱怨了——今天善桐进去的时候,正好撞见慕容氏来请安,看她样子,倒是很想跟着桂太太去挑一挑这个未来的弟媳妇的。善桐也就乐得轻松,一路心里想的都是接下来这几个月该怎么样安排家务,是否要再聘一位老妈妈回来专为她熬汤熬药,看着她少做孕妇的那些禁忌事项。等孩子落了地,又将他安放在哪里来带,奶娘应该如何寻找这样的事。对桂家家事,她现在是连看热闹的心情都欠奉了。
也或许就是因为如此,两人一路安静到了巡抚府,倒算得上是相安无事,到得下了车,桂太太又堆出笑来,拉着善桐的手和王氏道,“侄媳妇想回娘家瞧瞧,新媳妇又拉不下脸,我说这有什么,我带你来——可不就厚着脸皮来叨唠了……”
今天桂太太的来意,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王氏微微一笑,态度带了几分矜持,几人进了内堂吃茶说话,她是迟迟不提善喜的事。还是桂太太自己按捺不住,笑道,“听说贵府有个族亲也在府内的,不妨请出来见见。也是我这些年往外走动得少了,都在西安城内,都说她人品好,我是始终缘悭一面!”
王氏这才笑着命人,“请堂姑娘过来吧。”
善桐眼神一闪,不禁若有所思,看母亲的做法看出味道来了:母亲这是在帮十三房做面子呢,十三房虽然没出官,但也不是养瘦马的人家,二话不说,就把闺女领出来拜见可能的买主……
再看桂太太,就更觉得可怜了。就因为儿子喜欢,非但要应了亲事,连想相看相看人家,都得受娘家的拿捏,对桂太太这份心气来说,可是不小的折腾。没准本来心里对善喜还有五分中意的,被这么一闹,只剩三分了也是未必的事。——就只看她现在的脸色,便知道面上不说,心底她还是记仇的。
可话虽如此,当善喜娉娉婷婷从后堂出来,大大方方地向大家问好的时候,桂太太眼底到底还是放出了一丝不情愿的欣赏。
善喜这个小姑娘,和慕容氏就又不一样了。家里独生女儿,从小也是千恩万宠,私塾先生一路教上来的。父亲多病,又懂事得早,家里虽然重视,可并不骄纵。她是主意又正、腔调又足,并没有一般小户人家女儿那怯怯懦懦的姿态。虽然看得出是着意打扮过的,但服饰朴素、神色宁静,几句对谈,虽说不是满面春风八面玲珑,但也是进退有度、有条有理。是要比慕容氏的随意粗犷更投合桂太太的口味——也是有了慕容氏这一对比,桂太太看着善喜,肯定要顺眼得多了。
虽说不是相看,到底还是相看,善喜不好久呆,又说了几句话,便先退出了屋子。善桐坐在下首,只觉得人又困起来,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内堂有一股说不出的咸腥味道,冲着鼻子极为难受,一时大为不适,久久都未曾插入王氏和桂太太的对话不说,却是越坐越想呕吐,过了一会,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头晕目眩之余,忙喊人,“快拿痰盒过来!”
一边说,一边就忍不住了,一肚子的早饭,全都吐到了裙子上——又报销了一件名贵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