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七公点头:“好啊,老叫花子就在这里等着你。”
看着完颜康携着莫愁走进内室的身影,洪七公大大咧咧的在椅子上坐下,陷入了沉思。这个臭小子,比之前看着瘦了一圈,为了处理公事能够连熬两天不睡觉,他,会是个好皇帝吧?
随手翻了翻桌上的奏折,洪七公再次觉得自己的思想被撼动了。他一直坚信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也坚信着金国就是蛮夷。可这个蛮夷太子在奏折上的回话居然有一句是一句,没有半点废话,就连那些奏折,都没有什么粉饰太平歌功颂德的——而那种折子,是南宋皇帝御案上最多的。
再想到之前听他们说的话:治贪腐,开商贸,办女学,一件件都是匪夷所思的事情,偏偏这个太子会想到去做,甚至,还一件件做得相当不错,只是手段凌厉残忍了一些。
所以,当完颜康醒来时,洪七公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身为汉人,认贼作父,还做了太子,到底意欲何为?”
“认贼作父?”完颜康苦笑一声,“我爹爹,含辛茹苦的抚养了我十八年,若是因为他是金人,我就和他划清界限,岂不是太过无情凉薄?”
“那好,以你的武功,你大可以找个地方隐居,不问世事,不卷入金宋之争。你又何苦像现在一样?”
“我也不知道。一开始,我的确是想找个地方,带着莫愁,带着爹娘去隐居,管他外面天翻地覆,我们有足够的自保能力,便自己过过自己悠闲的小日子。可是后来,我发现我做不到。我不能把这么多无辜的百姓放在贪官的威胁下,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死在蒙古的铁骑下,我必须要做些什么。而这个太子的位置,才是最适合我的。”
“你是想做皇帝,然后一统天下吗?”洪七公一针见血,眼里也多了几分凌厉。
完颜康摇摇头:“我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我答应过一个姑娘,终身不会进攻南宋,便一定会做到。”
“你又如何知道,百姓会死在蒙古人手中呢?”
“蒙古人彪悍善战,特别是铁木真,他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人才,草原早就盛不下他的野心。金宋两国连年交战,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赢得只会是蒙古。而我曾经去过那里好几次,我知道铁木真崇尚的是什么,他热爱武力,认为屠城才是震慑敌人的最好做法,如果最后赢的人是他们,金国也好,宋国也好,必将十室九空。”
“所以你才跑去蒙古行刺,还下毒?你不觉得你的手段太过下作了吗?”
“因为真刀真枪的话,我们赢不了他。手段下作一点又如何,只是赔上了我的名声,却能换得百姓平安,这个交易太划算了。”
洪七公沉默了半响:“那么,你将武穆遗书交给靖儿,又是为何?”
“那是岳将军一生的心血,我哪里配拥有它?”完颜康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我早就不是好人了,而二哥不一样,他宽厚纯良,武穆遗书在他手上,定会代代传下去。如果有一天,我的后人想到进攻南宋,也只有靠着二哥的后人才能抵抗了。”
洪七公站起身来:“听说,你废除了叩拜之礼?”
“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傲骨,我只不过是因为出身好些,坐上了太子的位置而已。如果我足够出色,自然会有人甘愿在我面前低头,仅仅是依靠身份来逼得他人跪拜,是什么道理?”完颜康坚决不承认,其中还有他对幼年和少年时次次进宫不停跪拜的一丝怨念。
“你倒是个有意思的娃娃。”洪七公笑了,“我应该怎么看待你,宋人,还是金人?”
“我也不知道啊。”完颜康一起笑了。他从来没有把自己看做宋人或者是金人,从一开始,他便认为自己只是个中国人,他爱的,是整个中华民族,包括宋人、金人、蒙古人、色目人等等的中华民族。
“若你敢对大宋不利,老叫花子纵然不敌,也会来给你找些麻烦。”洪七公飘然远去,丢下这么一句话。他知道,这个太子不是好人,心思狠毒,手下的暗部杀人如麻,可以说是十恶不赦。可是,他却是个好太子,说不定会是个好皇帝,对百姓来说,好人坏人并不重要,可好皇帝坏皇帝,却是影响他们一辈子的事情。
后来,听说太子把控了朝政,废除了一系列金国贵族的优待,导致文武百官集体罢朝,而太子只是轻飘飘的一个字:“杀。”朝堂之上顿时血流成河。
后来,听说太子大刀阔斧的改革,因为他的铁血政策,没有人敢违拗,能稍微劝劝他的,只有太子妃而已。
后来,听说太子夙夜勤政,身体每况愈下。
再后来,听说金丞相联合众人上书废除太子,皇帝依从,同年,立太子长子为皇太孙。第二年,太子病逝,谥号为“厉”。
洪七公喝了一大壶的酒:那个奸猾的娃娃,对自己的名声不珍惜到如此地步吗?将得罪人的事情都做完了,将罪责都背负在自己身上,让自己成为千夫所指,为后代杀开一条血路吗?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评判人的标准错了。他所杀的人,都是大奸大恶十恶不赦的,可这个厉太子该怎么算?
洪七公摇摇头:算了算了,他也老了,以后,该是年轻人的天下了。
桃花岛上,莫愁拉着完颜康的手:“颜哥哥,你真的不会再回去了吗?”
“嗯,回去还是一定会回去的,毕竟我爹娘还在那里。只是,太子完颜康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是你的颜哥哥,颜康。”完颜康将她搂在怀里,“从现在起,我会带你踏遍大好河山,顺便再体察体察民情,这可是昭儿的江山,马虎不得啊。”
“你啊,劳碌命。”莫愁轻轻的倚在他的肩膀上,甜甜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