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握着女儿们的手,慢慢微弱了气息,熟睡过去,她皮肤洁净,眉头舒阔,面
容安祥,嘴角挂上一丝似有似无的微笑,平静而安然。
妈妈哭着说,姥姥没住上新房,她好遗憾好后悔,应该再早一些盖新房再早一些搬新家。
可是,姥姥,她的内心已经富足,她已经看到了新房的样子,也收到了女儿的孝心,她已经了然无憾。她历尽艰辛,几经磨难,兑现了自己在心中许下的诺言,她把高贵的灵魂藏起来,而把自己放在尘埃里,她一如所愿将两个年幼的女儿养大,也最终和小女儿团聚,她用她单薄柔弱的双肩,挑起生活的全部重担,执着坚韧的完成了她的使命,没有悔恨也没有遗憾,这未尝不是圆满的一生呢?
姥姥,确实可以走得安心安然。
第二天下午,我们终于被接到姥姥曾经的院子。
一眼引入眼帘的是放在院子里的描金画龙的大红棺材。黑色的灵棚、白色的挽幛、敬献的贡品、摇摆的白烛铺在地上的垫子前就是烧纸的火盆……哀乐悲怆,一片肃穆。
趴在地上给姥姥深深深深磕头,心里默默念叨着对姥姥说的话。
耳边是撕心裂肺的悲戚哭声。
往日的欢声笑语变成了接连不歇抢天撼地的哭声。
晚上,不肯睡觉的我们,坚决要给姥姥守灵,没到半夜就被大人们连哄带吓的领回屋,但在出灵前一天夜里,八九个外孙,由哥哥姐姐带头打定了主意不肯回屋,左右两排跪坐在灵棚里,一定要陪姥姥最后一程——我们都是姥姥带大的孩子,姥姥给了我们太多的疼爱和护佑。妈妈和几位姨姨早已经哭的声音嘶哑,形容憔悴、面色苍白、精神木讷。看到孩子们的坚持,也欣慰默允。那天夜里,我们嫡亲的孙辈们和自己的妈妈们,互相依偎着陪伴姥姥最后一夜。
送葬的队伍并不是很长,但是邻居们都来了。
看着姥姥入土为安的那一刻,明白了什么是永别。
头七的那天夜里,不知怎么忽然醒了。迷迷糊糊地睁眼,恍惚中看见门口走进来一位全身白衣的女子,头上戴着白色的花朵头饰,像戏文中的装扮。
门是插着的怎么会开了呢?心里疑惑着自己是在做梦,又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再看。
那女子在门口停留一下,慢慢走向炕边,停在妈妈的前方,微微俯身——我吓得大气不敢出,在被窝里悄悄蹬妈妈的脚,压着声音小声叫“妈妈、妈妈……”妈妈却不醒来,我又悄悄的用力蹬妈妈,还是没有醒来。正紧张的不知如何是好,那个影子已转身突然之间消失了,睁眼再看一片漆黑。
咚咚的心跳声让我相信我用力捏一下自己的胳膊,疼,我应该是醒着的。立刻又叫两声妈妈,妈妈应了一声醒转过来。迷迷糊糊的翻身给我盖了盖被子,又拍了拍我的腿,嘟噜一声“睡吧”。
我松了一口气!
可是睡意全无,迷迷糊糊的分辨着到底是梦境还是真实,直至今日我依然在疑惑那天晚上我是醒着还是做梦。
第二天睁眼的第一件事,就想告诉妈妈我昨天晚上看到的事情,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妈妈一定不会相信,她一定会说我在做梦,可是我觉得自己是清醒的……正犹豫间,就听妈妈和爸爸的说话声:“昨晚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一个穿白衣裙的神仙娘娘,她对我说,我妈是天上掌管玉兰花的仙子,因为犯错被贬下人间受难,现在劫难已尽回天上了……梦的真真的……”我惊讶的说不出话。
妈妈又问“你说我妈是不是真的升天当神仙了?”
“姥姥一定是到天上报到了,她一定是掌管玉兰花的仙子,妈妈你的梦是真的!昨天我看到了你说的神仙娘娘!”我把夜里我看到的事和妈妈爸爸说了。
他们听了,顿了半晌无言。然后,爸爸说“你姥姥这些年受的苦也许是她这一世的修行,如今她也该苦尽甘来上天享福了。”
那天是头七,一大家人早早去给姥姥上坟,三姨仔仔细细的把墓碑擦拭一遍,慢慢起身,忽然看见一星鲜嫩的绿芽,从松软的新土里顶出来,在这一片灰黄中,灿然出春的生机。
我们围着那一株鲜嫩的生命,似乎感觉到了另一个新的生命的轮回,新生的希望和喜悦在每个人心里潜滋漫长。
姥姥,是你派来的信使者吗?我真的这样相信。
姥姥,愿姥姥在天上,喜乐欢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