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深渊中的忏悔

他低声喃喃，他不知道，有眼泪从眼角滚落。

“教会曾有遗训，‘唯第二家族不可饶恕’，可没有只言片语提及——”独孤山月猛地顿住，想起一件早封尘在记忆深处的事物，“不对！二十三年前曾出土几页残破的羊皮书，有人认为那是初代牧首的手书，也有人认为不是。如果……如果……它一定是！它是最后的圣卷——‘忏悔之书’！”

本初抬起头，声音嘶哑的说：“那是什么？拿给我看！”

“好……等等，我需要配置一下权限，残片的影印版在最深的安全中心里。”独孤山月取出随身的长条形终端，坐下来专注的在上面操作。几分钟后，他抬头说道：“有安全管制，我不能用外部设备，只能用这个终端的投影。”

终端的功率不够，为保证清晰度和亮度，只投出50厘米见方的全息影像，恰好与真实的残片一样大小。

“发现的时候，残片已经损毁严重，当时一共只发现三张，可惜初期的抢救不够及时，其中一张受到二次破坏，上面的文字完全无法还原。教会保存有一部手抄本‘雪山文书’的残章，确信是出自初代的手笔。我们对比了两边的笔迹，完全吻合。精确年代测定的结果也吻合，我们没法断定初代的生平，但可大概推断出，这是在他人生中最后的三年里著成……”

可本初根本没在意他后面在说什么，从残片投影出现开始，他的目光就被牢牢锁在上面。

斑驳的羊皮纸呈暗褐色，周围卷边焦黑，还有些不规则的破洞，边缘同样焦黑，应是经受过火烧。文字完全按照原貌复原，暗红的字迹如同血书，散发着厚重的历史感。

他看不出这是谁的笔迹，也分不清是因为记不起来还是根本就不认识。

“……我越来越意识到自己所犯下的错误。当我站在雪山上向下张望，满眼所见是熊熊核火和倒塌的文明。我不曾真正目见，却在梦中一次次亲身经历：身体在烈焰中融化，灵魂在脏污下腐朽……”

“……扪心自问，当时主导我的，并非全然是公义。我不曾有犹疑吗？我真的不是出于私心，没有半点嫉妒？而此刻想来，当我重新回到雪山，让自己彻底冷静下来，才意识到，那所谓‘公义’，恐怕也站不住脚。那个总在意识中和我对话的到底是谁？那真是‘主’的启示，还是恶魔的诱惑？我恐怕，自己已被拉入无尽的地狱……”

“……他是良师益友，却被我亲手推下悬崖。我当用余生忏悔，而终究于事无补；我当重建教廷，而神圣中已然掺杂罪孽；我当为苍生尽力，而世事之崩坏，已到难以想象的地步……”

两张羊皮纸上能清晰辨认的就这么多，也亏的独孤山月脑子够快，一下子就能联想到本初身上。大衰退时代是全体人类的悲剧，是公元历中最难以回首的伤痕，人类文明全部崩塌，地球生物进化的脚步也被人造的灾难完全打乱。

直到现在，“大衰退时期”的开始年限仍旧是史学界一个争论的话题。“核战派”认定为公元历2368年，考古发现的旧时代设备中，依稀能提供线索，正是在这一年，第一枚战术核弹被发射。“地下派”则倾向于2370年，有明确的考古证据表明，从这一年开始，大批量的人类躲进地下，开启了暗无天日的新纪元。后者是学界的主流声音，因为当前城市居民的祖先主要是“地下人”。

没错，种族偏见从古到今一直都在。

本初反反复复把这几段文字看了多遍，这没能让他再多想起来什么，只是情绪渐渐平复下来。他知道自己很特殊，随着一次次找回记忆，这种特殊性越来越大，仅仅是年代的纵深感已让人喘不过气来。可他还没自大到认为自己重要到可以影响世界的程度，而这位初代牧首——他仍旧记不起叫什么名字——不是个悲天悯人的圣人，就是个自大狂妄的白痴。

他以为自己是谁？他想对“大衰退”负责吗？

——忏悔？你他妈到底是在对这个地球忏悔，还是在对我忏悔？

“……算了，只是陈年往事，除了当做一段故事，对于今人今事还有什么用处？羊皮纸收起来吧，那个时代的东西，都不要再跟我提起。”本初站起身，回到阳台的座位上，喝掉一杯冷茶。

独孤山月将终端收起，点头应是：“神使阁下，如您的吩咐。”

本初平静地说道：“别这样叫我，于我而言，那跟一个陌生人没有区别。我不是你的神使，只是你的客人，现在是，以后也是。如果你还有什么事要和我商讨，也只能是建立在这种关系之上，我是个商人，会评估合作的可行性。超出合作之外的部分，恕我不能答应。”

独孤山月难掩失望之色，却仍旧平静的说：“好的，本初先生。我也不会对其他任何人透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