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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京似乎是畏惧其父,带朱厚熜三人入了孙府别苑竹楼,便匆匆告罪离开了。
朱厚熜虽是初次登门拜访,好在这位前户部尚书孙交,乃是王府常客,也不显得生疏。
行至竹楼前时,薛侃郑重的自怀中掏出一封手书,双手奉给孙交。
见此情景,朱厚熜也不好喧哗,与在座三人施过礼,便默不作声的坐下了孙交下首处。
烛光摇曳,灯火缱绻。
孙交俯身凑近烛火,把薛侃递来的书信看了一遍。随着纸业的翻动,孙交脸上笑意收敛,神色逐渐严肃起来。
一时间,竹楼四周安静下来,只余烛火闪动,偶尔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竹案上首,孙交凝眉不语,余珊自顾自的斟茶自饮,薛侃正襟危坐,目不转睛的盯着孙交。
朱厚熜,同样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当初在智脑上读到六月丙子宸濠之乱时,也令黄锦在智脑《明实录》《继事纪闻》等书中细细查过。
袁先生所说的“箭在弦上”固然没错,然而促使宁王叛乱的诱因,却远在庙堂之高远。
在朱厚熜看来,说到底不过是一系列权臣、佞臣争权的结果罢了。
御史熊兰,江西南昌人,其父为宁王朱宸濠所拘,故而深恨之。又听闻宁王欲遣南昌儒生颂其孝行,递呈巡抚、巡按官,以达天听,降敕褒奖。
熊兰愤恨之下,与在东厂当差的同乡人谢仪密谋,求提督东厂太监张锐为内助,言说:宁王必反,将累公,何不早附张忠、江彬,禁治宁王为自全计也。
恰逢内阁阁臣杨廷和,意欲再次革除宁王府护卫,顺水推舟之下,授意御史萧淮,上疏宁王诸多不轨之行。
又欲仿效宣宗当年告诫赵王朱高燧的旧例,派遣亲近大臣带前往告诫,并收回其卫队。
丙辰,朝廷果然遣太监赖义、驸马都尉崔元、都御史颜颐寿,往江西宣谕宁王。
最终使得宁王在丙子日生辰宴上,猝然举起反旗。
这其中,钱宁、江彬二人争权,乃是其一。内阁首辅杨廷和与兵部尚书王琼之隙,乃是其二,不足为外人道哉。
当日,朱厚熜读到“介夫欲援宣德故事,遣使往谕,促使为变”之语时,不禁暗暗发笑。
在朱厚熜想来,屈居安陆兴王府长史的袁先生,尚且晓得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道理;身为内阁首辅的杨廷和,却欲效宣德故事,何其可笑?
他却不知,就在不远的将来,正是这位少师、太子太师、华盖殿大学士、内阁首辅杨廷和,力排众议,与张太后合力将他推上了至尊帝位。
如此胡思乱想着,孙交已然阅完手书。
长吁一口气,押一口茶,润了润喉,孙交这才问道:“尚谦你可知此信之中,所言何事?“
薛侃正襟危坐,陷入沉思。
当日拜别恩师,途径南昌时,拜谒了孙中丞。
最初几日,孙中丞只是谴门下西宾,带他领略南昌风物,临别时却托幕宾之名,赠送了一卷手抄版的《郁洲集》。当时候他便万分疑惑,途中翻阅时,却在这一卷《郁洲集》中发现了孙燧亲笔手书。
如此种种,却是似极了后汉的衣带诏之事。
在他想来,孙中丞以一省巡抚之尊,假托自家之手,行了后汉衣带诏旧事,此事必然是关系重大,不可怠慢。
沉吟片刻,薛侃凝眉将取得手书的前后原委,细细说了一遍。
言罢之后,不止是朱厚熜蹙眉不已,便连自斟自饮的余珊,竟也变了脸色,惊道:“不曾想,江西竟已是到了这般田地?”
“岂止如此,我素与德成兄(孙燧,字德成)相交甚厚,昔年京师时,时常坐而论道,引为知己。
德成兄在信中言,去岁江西大水,宁王爪牙凌十一、吴十三等辈流扰潘阳湖,德成兄围捕不成,被贼辈潜入宁王祖陵而遁。”
言语着,孙交郑重的将手书收入袖中,“此后德成兄一连密疏七封,言宁王必反,均石沉大海。”
一言出,诸人皆是陷入沉默之中。
此时,朱厚熜心绪同样是波澜乍起。
他自幼生活在安陆兴府之中,所见是海晏河清,时和岁丰;
所闻是歌舞升平,丰亨豫大。
何曾想过,便是在这盛世之中,江西一省之地,竟是云诡波谲,言路阻断,已然是一片法外之地。
作为饮醇酒近妇人的藩王世子,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可在经历了智脑之事后,他的心态在悄无声息中,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恰似春雨润物而无声,如今朱厚熜只觉满心沉重,难以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