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有水浪越过船舷,打在身上,丝丝缕缕的清凉,令诸人困意全消。
蒋山抹了一把脸,揉了揉干涩的嘴角,忽而在月下、船前,咧着嘴,笑道:“众兄弟,莫非是怕了?”
语出,母船内一片沉默。
蒋山也不恼怒,笑道:“看来诸位兄弟,是怨我擅自请命于孙中丞当面,陷诸位兄弟于危难之中?”
一声哂笑,蒋山面色肃然,沉声道:“你我自湖广远来,位卑而言轻,如何取信堂堂一省巡抚、兵备?虽谋敌于先,然则胜负尚是两可之间。不自请为先锋,届时拘我等于艨艟之上,胜则罢了,一旦大败,身处南昌卫兵丁之间,如何逃遁?”
话音落下,船内沉凝气氛稍稍松缓。
一人迟疑着苦笑道:“蒋百户,我等自请为先锋,坐于这子母船中,一旦战起,哪里还有逃遁的余地?“
“糊涂!”
蒋山轻斥一声,道:“那水寨隐于重重芦苇之内,一旦有变,弃船操子舟,一头钻入芦苇荡里,旁人能奈我何?”
言语间,蒋山话锋一转,“此番星夜而来,若击其不备,胜算颇多。再不济,艨艟游曳芦苇荡外,哨船、子母舟围了寨子,一把火点了芦苇荡,那些潘阳水贼,还能长了翅膀飞出来不成?”
母船之内,又是一阵沉默。
“寨子处于重重芦苇之中,一旦被火攻,便是死地。这些潘阳水贼,常年混迹水面儿上,岂能没有防备?若是被游曳的水贼哨船撞见,少不得一番苦战。”
议论声中,蒋山也沉默来下。
仁宣以来,兵备废弛,卫所败坏,是不争的事实。
然而兵备虽废,这些常年劫掠潘阳湖的水贼,却也是乌合之众。
这几日与南昌卫的兵卒相交,闲谈之中也了解到,水匪与南昌宁府勾结。
官军但有风吹草动,便会落入贼辈耳目之中。
是以屡剿不绝,至今逍遥于潘阳湖上。
许是安逸惯了,前番他们兴府诸人,一夜尾随,后又轻舟逃遁,竟是连一艘哨船都没碰到。
贼匪大意至此,焉能有不亡之理!
此番,舟师于扬子洲兵分两路,一虚一实。又是星夜而至,凌十一等辈措不及防之下,破之不难。
思忖着,心底不禁便火热起来,对船内诸人道:“诸位兄弟随我远走江西,俱是心腹兄弟,我焉能带着诸位兄弟往死路上走?若事有不协时,诸位但可弃舟而遁。可若一切顺利,建功便在今夜!”
拂晓,天色未亮。
船队以悄然行至那片芦苇荡之前,一路行来,果然入蒋山所料,水寨中贼匪,竟果真是大意到连哨船也无。
浩浩荡荡的船队,竟是一路悄无声息的围到了芦苇荡之外。
随着船团中央令旗舞动,密密麻麻的子母舟、哨船四散开来,向着预定的方位划去。
两艘哨船在夜色里,化作两条微不可查的影子,划入了芦苇荡深处。
盏茶功夫,两艘入内探查的哨船,回归艨艟之前。
须臾,孙、许二人座船上令旗舞动,子母舟先锋顺着水波,纷纷冲入了芦苇荡之中。
靠近芦苇荡水道口的一侧,蒋山手搭凉棚,遥遥望见灯火中隐约可见的旗语,当即与诸人执桨,冲入水道之中。
转过弯,不多时,那艘巨大的三桅楼船,已经引入眼帘。
行船间,随行侍卫将母舟后的船板掀开,沉入湖中,留下一人手执腰刀,死死拽着捆绑母舟的绳索。
余下诸人纷纷执桨而动,船身快若飞梭,划过百余米,轰然撞在了那艘硕大的三桅楼船之上。
巨响传来,船身摇晃,也如同信号一般,四下里火光乍然而起,呼喝之声陡然间此起彼伏。
蒋山诸人浑身一震,在船身剧烈摇晃之中,纷纷搀扶着跳入子舟之中,留守侍卫一刀斩断绳索,船桨顶着前方母船船身,缓缓后退。
待退到数丈开外,手中火靶纷纷抛入母船之中。
轰——
下一刻,火光四起,继而一道震耳欲聋的轰然巨响,自母舟之上传来,烈火须臾便借着风势,烧到了楼船之上。
到了此时,整个湖中岛屿四周,无数船只已然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岛上水寨之中,无数灯火亮起,呼嚎之声不绝于耳。
蒋山诸人不敢怠慢,木浆飞动,子舟如梭般,沿着水道向芦苇荡外,破水而去。
来时,所乘子母舟满载柴火猛油;去时,一叶长舟飘然水上,船速更快。
不过须臾,冲天火光里,一条条子舟哨船,借着风势冲出芦苇荡。
旋即,在艨艟策应之下,火靶、火箭如雨,密密麻麻的射向芦苇丛之中。
这一夜,九江府左近的潘阳湖上,火光冲天,喧沸盈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