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你哪位把兄,为什么不自己来啊?”
这本是无需问的事,因此也不好回答,刘沫迟疑着,一时没有说话。倒是叶雨林见了他这副模样,小声提醒秦禝道:“秦大人,他怕是来讲斤两的。”
讲斤两,也就是讲条件,只有刘沫谈好了条件,吴银建才肯出降。
秦禝在县衙的值房里“当值”了两天,脑子都有点发木,暗笑自己居然见不及此,点点头说道:“刘先生,只要你们是真心,无事不可商量,你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尽管说。”
条件却是出奇的简单,不求升官,亦不求带兵,只求能让两人活命。
当然,也还有附加的一条:这几年下来,集聚了一批财物,现在愿意分成三份,一份允许他们带回家乡,一份用来遣散手下的兵,另一份,则愿意献给大人。
“城里还有多少兵?都听你们的么?”秦禝边想边问。
“本来是三千五百,今天打了一天,损伤了八百多,现在只好算二千五百人。”刘沫据实答道,“李隗军的亲信,都被他带去增援阜沙岗了,现在城里都是我们的弟兄,请大人放心。”
两千五百兵,那也很可观了。秦禝盘算了半晌,做了决断。
“刘先生,你说的我都可以做主。这笔钱,我不要,算是送给你跟老吴。你们回乡和遣散士兵这两件事,现在不能办,要等到申城的战事结束。而且,李隗军这样欺负你们,你们替我办一件事,我还可以给你们一个出气的机会。”
不只不要钱,连“老吴”都喊出来了,可见这位大人已经答应了自己的请求——刘沫精神一振,又跪下磕了一个头:“谢谢大人。请大人指示,要我们做什么?”
“请起来。你跟老吴去说,明天一早整兵献城,随官军北上。我支援他,让他亲手去把李隗军的阜沙岗打下来,出一口恶气——你们敢不敢?”
“怎么不敢?”刘沫激动地站起来,大声道,“我现在就敢跟大人打包票,阜沙岗一定打得下来——倒要让李隗军看看,他自己是块什么材料!”
这一番折冲,双方都很满意,于是秦禝吩咐连夜把刘沫送回南汇,自己则坐在椅子上,摩挲着下巴,沉思不语。
叶雨林见了,提醒道:“是不是该给张旷和梁熄,卫杰他们递个消息去?”
“我想的就是这个,”秦禝沉吟着说道,“万一隋匪是穷途末路之下,弄一出诈降,这个玩笑就开大了。”
“以我看来,此事绝无可疑。”
“哦?”秦禝抬头望向叶雨林,“老叶,我听听你的高见。”
“你刚才说,南汇的四门,官军是打三放一。若是吴银建没起叛心,从北门走了就是,何必投降?”
秦禝瞠目结舌,楞了半天,才用手拍打着自己的脑袋,苦笑道:“大约是该去睡一会儿了……
吴银建和刘沫没有失约,第二天一早,他们手下的两千五百隋匪军便由南门出城,在城外整队,交出了城防。
“吴先生,从现在起,我们就不再是敌人,而是友军了。”梁熄郑重地说道,“我可以先替你补充一点军械,军服一下子置办不齐,只能委屈你们先穿原来的衣服。只要打下阜沙岗,他不仅要替你请封赏,还可以再拨给你一批军械粮秣,”
梁熄的爽快,让面色焦黄、气质精悍的吴银建大感惊奇。他是湖北荆门人,隋匪军一下武昌之后,被裹胁从军,以勇猛善战的缘故,渐渐打出了名气,积功升到今天这个位置。这两年受到自己人排挤,又吃李隗军的挂落,心灰意冷之下,投降了官军,本不想再吃打仗这碗饭,只想回乡去过个富贵日子。现在听得秦禝肯给兵给粮。算是极有诚意的表示,心中不免一动。
“梁将军,我们倒不是为了求封赏,只是李隗军辱我太甚,一定要跟他做个了结。现在我空口说白话也没有用,等我打下阜沙岗,自见我的真心。”吴银建说道。“我们既然归顺了朝廷,就回不去了,不然是要被拿去剐了的的。”
吴银建这样说,亦是在表达与隋匪的决绝,梁熄便不再客气,说道:“那好极了,我们兵贵神速。这就来听一听我的布置。”
梁熄的安排,仍是向阜沙岗三路齐进,东西两路是官军,中路主攻阜沙岗的南门,则由吴银建担纲。
“行!”吴银建毫不犹豫的说,“李隗军的战法,我熟悉得很。看我打垮他!”
说干就干。各路人马在南汇城外休整了两小时,提前埋锅造饭,饱餐一顿之后,便全军开拔,只由李翀高部留下三百人守南汇——这是秦禝既定的方案,南汇南面的奉贤县,只有一千多隋匪军驻守。搞不清状况之下,绝不敢来犯南汇。
阜沙岗原本有两千余隋匪军,加上李隗军带来的援军,约略有四千之数。负责在这里佯攻的官军。本来打得很热闹,李隗军一到,判明形势,发觉官军似乎并没有多少人,于是第二天带了两千多兵出城猛攻,这一下地方卫军就有些挡不住了,好在编练的民团很得力,士气也比官军要高,两方合力又以援兵将到来激励兵勇,这才堪堪维持住一个僵局,但时候一长,总逃不出崩溃的下场。
好在这个时候龙武军终于赶到了,先是张旷的骑军替他们稳住了局面,联手冲锋,直接将这一路隋匪军压回了城内。而正面的吴银建打得也极为勇猛,一路上连破李隗军的三道营栅,进抵城下。东面照例是李翀高的部队沿海疾进,阜沙岗象南汇一样,又被三面包围了。
官军忽然克复南汇,正在猛攻阜沙岗的消息,已经在申城城内传开了。仿佛多日的阴霾之中忽然透出了一缕阳光,申城的士绅百姓把这视为天大的好消息,喜笑颜开。
秦禝已经快三天没有合眼,这晚收到官军包围了阜沙岗的消息,便再也支撑不住,蹒跚着挪回后院的西厢房,倦到了极处,一头扎到在床上,一身官帽官袍都不曾脱掉,就此呼呼大睡。这一睡便睡到日上三竿,才被吴椋的敲门声惊醒。
“爷,爷,塘报来了,有明发的上谕。”
“拿进来。”
秦禝挣扎着从枕上抬起头,掀开被子坐起来,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一点。翻身下地,结果脚下一阵冰凉,这才发现鞋袜全无。
他坐回床上,由着吴椋替自己穿袜穿靴,笑道:“这倒生受你了,昨儿晚上实在是累得不行,要不是你替我收拾收拾,非得着凉病一场不可。”
“爷,昨儿我不曾进来过。”吴椋手上不停,低着头说道。
“唔?莫非是我自己脱的……”秦禝自言自语的说道,实在回忆不起自己睡觉之前还有过脱鞋脱袜盖被子的一番举动,挠了挠头,才发现自己的帽子也不在脑袋上,而是端端正正地摆在一旁的床头之上。
“那小的就不知道了。”吴椋答了这一句,替秦禝收拾好了,侧身退开一步,将塘报递了过来,有意无意地向对面厢房瞟了一眼。
秦禝明白了,在心里暗自品味着,不动声色地接过塘报,找到与申城相关的那一道谕旨,慢慢来看。
谕旨的大意,是说曾大帅在徽州打得很好,已经开始向伪隋的大都进军。新编练的官军,也已经成军,即将开赴申城。这些话有虚有实,大抵是为了激励申城军民的士气。
而说到申城周边各县的溃败,上谕中则有几句责备的话,颇见声色:“各隘防军,遇贼辄逸走,兵无常守,将无固志,何以当士民之期盼?”,至于说“统兵大员,当以圣心为念,不可学积习暮气,亦勿谓朝廷之懋赏可幸邀也!”虽然没有点出名字,但人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对秦禝有所批评。
这份上谕所发之日,自然还不能得知官军已经开始了大反攻,所以秦禝只是笑笑,不以为意,却把心思放在了另一件饶有兴味的事情上。
“爷,把您的饭开在哪儿?”吴椋问道。
“就开在屋里,吃完了,我好办事。”
不一会,吴椋捧着一个大托盘,白沐箐拎了一个食盒,来给他摆桌子。等都摆好了要走,秦禝开口叫住了白沐箐:“白姑娘。”
吴椋见状,没言声,自己顺着门边先溜走了。
“秦老爷有什么吩咐?”白沐箐脸上透着喜意,笑盈盈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