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好啦,知道你面皮薄。”????这一句话讲完,胡夫人转头噗的吹熄了蜡烛,屋子里登时漆黑一片。“早些休息吧,明天可是你的大日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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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典礼,是由沈继轩来替秦禝提调,而女家的胡浩洵,亦都是谙熟风俗的人,自然也没有问题。
请客的帖子已经发出去了,单子也是沈继轩所拟。秦禝原本只想请些最亲近的人来闹一闹,然而身为巡抚,才发现这是做不到的事情,否则请谁不请谁,会弄出很大的麻烦,于是把沈继轩的名单拿在手上,翻来覆去看了半天,还是只得“准予所请”。
这一天里,客人的先来后到,也有很深的学问在里面。照常来说,第一批总是最熟识的朋友和同僚最先到达,或是帮着张罗一些杂事,或是代替主人,招呼后来的宾客。然后是属下的官员,自己估量关系亲近的程度,先后到达。最后则是上司,自顾身份,当然要压轴出场,而且需要做主人的亲自迎接。
这套东西,从不见载于明典,然而官场中人,个个熟知,绝不会乱了时间和顺序,算是一种不言自明的潜规则。
可是在秦禝来说,则不免多少有一些尴尬——上司是没有了,只有一个刘秉言,以吏部侍郎,宣旨钦差的身份,预定了一个首客的位子。朋友亦没有——放眼江苏,又是只有一个刘秉言算是平交的朋友,然而以他的身份,哪能让他早早来招呼客人?
秦禝呆呆地想,不知老子这两年是怎么混的,混成了一个孤家寡人。
结果,最先上门的是张旷和梁熄——还在骑军的时候,两人就一直以秦禝的亲信自居。这一回。梁熄扳着指头算了算,自觉该是轮到自己先到,于是拉上张旷一起,早早地道巡抚衙门来报到。
还真是来“报到”了——秦禝看见他们俩,先就一呆,愣愣地问:“你们两个,要来做什么?”
这样的喜日子,固然要穿得齐整。不能太过随便,可是无论如何也该穿便服的。然而眼前的这两位,也不怕热,全套官服穿起。
“我们来替大帅帮忙。”张旷得意洋洋地说,“大帅您想啊,您封了侯爷,今天又是大喜的日子。我们穿这一身来替您张罗,这多隆重?才衬得起您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
这两个粗胚!秦禝哭笑不得。还没想好该怎么跟他们说,却见张旷又掏出了一个红封包,双手奉上。
张旷贼笑兮兮地说道,“大帅,这一点钱,请大帅给姨太太打一副头面。”
梁熄不如张旷那么厚颜无耻,此刻有样学样,也拿出一个红封包,笨拙地说道:“也……也给姨太太打头面。”
“唔?唔?请帖上不是写了,一切礼品礼金,敬谢不敏?”
“写归写,送归送嘛。”张旷还是那一副天经地义的口气。
“嘿嘿。”秦禝干笑一声,双手一背,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手下的这两位一品大员。
叶雨林也到得早,在街口就下了轿子,招呼拿着东西的两名长随跟在身后,步履安稳,向巡抚衙门的侧门走去。
他现在已经是苏州长史了。升了从四品,至于刺史一职,李纪德这还没动身呢不是,而这一切,都是拜当初替秦禝帮办衙务,尽心尽力所赐。一方面要感谢现在的秦禝的赏识和提拔,一方面自忖跟秦禝是共过患难的人,想来亦当得起亲信二字,于是要到得早一点,看看能帮上什么忙。
至于贺礼,他到底是个文人,因此不像张旷们那么直愣愣地送钱,而是精心挑选了两样东西,一样是名家字画,另一样是一尊五寸高的白玉观音。两样东西都算得上是应时应景,想来大帅一定会满意的。
还没走到侧门,已经看见除了站班的亲兵和迎客的管家韩水之外,门口两旁靠墙的地方,还一边站了一个人,都穿着三品的武官袍服!
“老叶!老叶!”没等叶雨林回过味来,张旷已经喊开了。
“梁将军,张将军,”叶雨林快步走过来,已经看清楚了。心说大帅的这帮弟兄真是忠心耿耿,大热的天,全套公服替他在这里站规矩迎客,也未免太隆重了。只是奇怪,怎么两个人都把大帽子拿在手里。
“老叶,大喜的日子,你怎么空着手来了?”张旷打量着叶雨林,笑得莫测高深。
“怎么能空手,”叶雨林从长随手里接过东西,笑嘻嘻地说,“自然要略备薄礼。”
“帖子上不是写了,一切礼品礼金,敬谢不敏?”
“写归写,送归送嘛,”叶雨林不明白张旷这是演的哪一出,“你也太小瞧我了,这点规矩,难道我还不明白?”
“好,好,老叶你挑的一定是好东西。”张旷连连点头,“快送进去吧,秦禝正等在里头呢。”
叶雨林含笑哈一哈腰,迈步就要进门,却又被梁熄叫住了。
“老叶,你别听老张瞎说,他这是冤你呢,”梁熄不像张旷那么多花样,苦着脸说道,“你的东西送进去,非吃一顿挂落不可。”
“这……”叶雨林愕然,看看张旷,又看看梁熄,“那你们二位……?”
“我们……”张旷迟疑了一下,才老老实实地说道,“是在这儿罚站。”
叶雨林大吃一惊。转身把捧着的东西往长随手里一塞。连连扬手:“走!走!”
等长随走出几步。叶雨林却又把他叫了回来,在耳边叮嘱了几句,这才跟做贼似的,溜进了侧门。
张旷和梁熄,则在门口站够了半个点,才被秦禝派吴椋叫了回去。再见到秦禝,梁熄不免讷讷的,张旷却毫无愧色。从听差带来的衣包里取了便服换上,该干什么还是照样干什么。
这一回,再进巡抚衙门的官,人人便都是两手空空,见了面,相互尴尬一笑,心说多亏了叶雨林的长随守在街口通消息,不然怕要出洋相了。
毕竟是喜日子,这一场小小的风波,很快便消弭无形了。巡抚衙门的侧厅之中。高堂满座,大家给抚台,秦禝升了江苏巡抚,当得起一声抚台。道过了喜。便都到这里来等宴。武官由张旷来招呼,文官由叶雨林来款待,一屋子人坐着喝茶,谈笑风生,真是热闹极了。直到送亲的队伍到了,大家这才涌出来,要看新娘子。
送亲的队伍,是由胡浩洵的府上发轿,从北门进城,一直逶迤行到这里。一共四顶轿子簇拥着花轿,前后则以吴椋麾下的亲军营骑兵护送,端庄大气,却不事铺张,一路之上亦不用鼓乐,直到轿子抬进了巡抚衙门,才响了一段喜气洋洋的唢呐,宣告新娘的到达。
这都是沈继轩与胡浩洵商量好的,既符合秦禝现时的身份,又至于弄得奢华吵闹,否则以胡浩洵的做派,必定拉起喧天的排场,那就不是秦禝的本意了。
此时的天色,在将黑未黑之间,整个巡抚衙门,檐上宫灯,堂上红烛,尽是一派喜意。一身红妆的白沐箐,披了红盖头,由“阿姐”扶着下了轿,裙裾不动,袅袅进了花厅——喜典和喜宴,都要在这里办。
花厅正中的案子围了红布桌围,红烛交辉,案子上供的则是一副五色缂丝的和合之仙,精美异常。秦禝作为新郎,多少有些忸怩地站在案子前,待到众人将新娘子送到面前,在众人的起哄声中,伸手将软缎盖头一揭,终于又见到了白沐箐那张含羞带笑,白里透红的俏脸。
“行礼——”司仪拖长了嗓子,喊了一声。
这个“行礼”,却不能如抚台大人所想的那样接吻,而是做妾的,要给“新郎老爷”磕头。白沐箐向秦禝凝望一眼,款款地跪了下去,清清楚楚地叫了一声“老爷”,柔呢婉转,让秦禝霎时回想起初见时的惊艳。
有这一想,便不肯按照礼仪,坐到椅子上去受她这一跪,而是长揖还礼,接着便亲手将她搀了起来。两旁的宾客见了,都是啧啧赞叹,心说抚台跟白姨太两个,真是情义敦厚,看来早生贵子是一定能够的了。
典礼事毕,喜宴开张,饶是秦禝的酒量“卓尔不凡”,一圈敬下来,亦不免喝得晕晕乎的,这一夜,秦禝却没像第一次那样急色,却是格外温柔体贴,让新娘初领房中之乐。
一觉醒来,天色已亮,由白沐箐伺候着穿好衣服,相视一笑。再携了她的手,推开厢门,深深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气,舒爽异常,只觉人生得意,莫过于此。
便在此时,见到白沐箐原来所住的东厢,房门一开,居然走出一名娇俏玲珑的姑娘来。秦禝大奇之下,念头还没转过来,就听白沐箐扬声笑道:“心柔,来见过老爷。”
“老爷好,阿姐好。”姑娘盈盈一福。虽然已换下了当初穿的红袄子,但眉目如画,清丽绝伦,不是当初他从江阴送回来的杨心柔,又是哪个?
“这……”秦禝完全糊涂了,转头去看白沐箐。
“你带回来的人,怎么好养在别人家里?我带她一起回来了。”白沐箐微笑着说道,“她是我妹子,你要是欺负他,我可不依。”
“唔……唔……”秦禝一时语塞,不过心里倒是明白了。自己多了一个小姨子。
白沐箐把杨心柔带回了家里,还认了她做妹妹,自然是一起住在胡浩洵府上的时候,生出来的感情,在秦禝来说,真是再也想不到的一件事。
“也好。”他点了点头。这个事情,虽然怪怪的,不过白沐箐身为巡抚衙门的内当家,不能说连这个主都不让她做。
“心柔,你在胡胡浩洵家里,都做些什么啊?”
“他们什么都不让我做。”杨心柔红着脸说道,“我就跟胡夫人学了一些东西。”
“嚯,不简单。能人胡夫人亲自教导你。”
“谢谢老爷。”心柔很懂礼貌地道了谢。
“老爷”两个字,是侍妾对主人的官称,心柔自然随了白沐箐这样叫。秦禝有心让她叫姐夫,再想一想,还是略觉突兀,等以后再说好了。
“嗯,”秦禝笑着说,“不过你有空了,还该跟你白姐姐学两手菜,到了嫁人的时候,那就用得着了。”
“我不嫁人,”杨心柔羞涩地把头一低,“我就跟姐姐在一块。”
这下倒是让秦禝一下子无语了许久。不知该说什么。
不过现在做了新郎,照样还得坐堂办事。他这次把分驻各地的龙武军主官都叫了回来,所为的,不止是一杯喜酒!到了下午,这些军官便都被传到巡抚衙门,在侧厅会议。
这一回,跟昨日里的喜气洋洋不一样,巡抚衙门内外的戒卫,都上了双岗。军官们感受到气氛的凝重,人人在侧厅内端坐。彼此之间只是点头示意,就连最爱耍宝的张旷。也是一言不发。直到秦禝昂然直入,大家起立行了军礼,秦禝摆了摆手,让大家坐下,气氛才稍微活络了一点。
“梁熄,你来说吧。”秦禝向左首的梁熄点点头。
“是。”梁熄欠身应了一声,从身后拿出一个大封袋,把绳扣绕了两绕解开来,取出几页大纸,上面密密麻麻的,不知写着什么。
“张旷!”
“在!”张旷立起身,双脚一并。
“着令骑军,限五日内,赶至松江报到!”
虽然还不能确知是为了什么,但这是军令,张旷毫不犹豫地大声应道:“喏!”
“吴银建!”
“在!”
“着令,除一营留驻常州外,其余各营,限十日内,赶至松江报到!”
“喏!”
“姜泉!穆埕!郑四水!方英勋!刘沫!韦絔!”
“在!”
“着令,除穆埕调两营留驻苏州外,其余各团,限八日内,赶至松江报到!”
“喏!”
这三条命令,等于是将分驻三地的龙武军主力都抽了回来,再加上原先驻扎在松江的龙武军各部,松江一府之内,又要大兵云集了。各个团官都以兴奋的目光彼此相视,心想不知大帅又要去打哪里了,莫非是要跟肖棕樘去抢杭州?
“军令!”丁梁熄大声道。
哗地一声,原本坐下了的军官们霍地起立。
“自今日始,龙武军设师!”梁熄一字一句地念道,“以一团至五团,集成第一师!六团至十团集成第二师!”
“师”的名字,官军不曾有过,但是大家都知道,龙武军之中,现在只有张旷和梁熄能任师官,于是大家又都羡慕地看着他两个,心说这一回他们要出任这个新的“师官”了。
谁知不是!
“着张旷,兼署第一师师官!着姜泉,兼署第二师师官!”
这一下,都大出意外。大家偷眼望去,只见张旷面无表情,姜泉却微微涨红了脸。
这还不算完,丁梁熄又继续宣布下一道军令。
“两师之上,设军团!着梁熄任军团长!原中军营与亲兵营合并,设近卫团,着吴椋任近卫团团官,连同骑军,均由军团直属!”
待到军令宣布完毕,面色如常的,只有梁熄、张旷和沈继轩这三个,见得出是预先便已经知道了,其余的人则面面相觑——而姜泉两个,骤然得了师官的位子,面上的惊讶之色,亦实不下于他人。
六月里的天时,说变就变,头一刻还是晴空万里,这一刻便已是乌云满布,而且有隐隐的雷声自天际传来。巡抚衙门的侧厅之中,光线一时黯淡下来,要由抚衙的亲兵张起大烛,才能继续进行会议。
就在这样紧张凝重的气氛当中,秦禝开口了。
“等到大家都回到松江,各部的军官,还有部队的人数之间,大约还要略作调配。”他微笑着,用很闲适的口吻说道,“‘兵不能闲’,因此现在虽然江苏的仗已经打完了,各位亦不可有分毫懈怠之心。这一次,我请大家回来,在松江集结,是为了好好练一练兵。”
这样大的动作,原来只是为了练兵么?人人心里都存着疑问。堂上的这些军官,最低都是五品的将军,然而他们对大帅的脾气,实在是太熟悉了。他跟属下说话,绝少声色俱厉、以势凌人,但平平淡淡的话语之中,自有一股不容反驳的威势在内。而且从密云打到江宁,大小数十战,神机妙算的地方实在太多,谁敢不服?
说实话,都是由衷的服气。既然如此,现在大帅说练兵,那么就练兵好了!
“不参加这次演练的部队,也不要闲着。梁熄,”秦禝又转向了丁梁熄,“还是按我们说好的,从各营从火长以上的人里头,选些年轻好学又识字的,让他们候命。”
“是!”梁熄沉稳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