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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说是办宗人府的事,也不确切,因为要见的人只有一个——宗人府的宗令,掌管皇室宗亲一切事务的韩王云徽。
韩王这个衔头,那可是世袭罔替的亲王,爵位永不衰退的,和那些逐代降等的勋贵们可不一样
在申城的时候,刘秉言就已经交待过,京中还有一班力捧龙武军和秦禝的宗室亲贵,正是以云徽为首。他这个人,一直念念不忘的是昔日开国京营劲旅的威风,因此自从秦禝转调京营,在云河一战之后,他便以为秦禝的骑军是旗营之中的“铁军”。等到龙武军在申城一战成名,云徽更是比谁都高兴,每次有龙武军大捷的消息传回来,他挂在嘴边的话是“当可浮一大白!”,晚上是一定要在王府里开宴,喝个痛快的。
秦禝心想,这样真诚的人,怎能放过?于是在赴韩王的宴请时,不仅重贿奉上,而且格外放出一副敬重之极的神情,杯到酒干,说了许多逢迎的话,把老头开心得不行。
“秦禝,我们勋贵的威风,以后就要靠你了!”脸喝得通红的云徽,毫不见外,用力拍着秦禝的肩膀说道。
“这可不敢当,”秦禝也是醉态可鞠,“全靠王爷的栽培,有什么吩咐,鞍前马下,都是王爷一句话的事情!”
“你不用捧我,栽培是谈不上了,全靠你自己。”云徽感慨地说,“我是管宗人府,帮不上你什么忙。”
秦禝心中一笑,你管宗人府,也未见得帮不上我的忙。日后自然又找上这位王爷的时候。
军费报销的事情,有了眉目。在秦家大宅的外书房里,李铭鼎把几天来奔走的大致情形,向秦禝做了一个报告。
“户部的人,都请过了,其实他们自己私下也有勾连,是一回事。”李铭鼎说道,“最后交待给一个户部的郎中,叫做王保山,一切事情,都归他来接头。”
“嗯。”秦禝点点头,等着他说下去。
“开出来部费的盘口,是一厘五。”
一厘五,也就是每报销一百万两银子,要抽一万五千两的“部费”,归所有经办的人去分。秦禝在心里算了算,自己两年来的军费,一共要报销六百多万两,那么部费就要花去近十万。
十万两银子不是没有,何况这一次上京办报销,本来也是准备花钱的。只是这个数,比他自己预想的要多,这十万两花出去,别的地方则不免要压一压了。
“一厘五就一厘五,李先生,这几天辛苦你了。”
李铭鼎是个绝顶聪明的人,秦禝方才那一瞬间的踌躇,被他看在眼里。这一次秦禝上京,花钱如流水是猜得到的,既有犹豫,必有原因,于是不能不再替“大帅”打算一下。
“大帅,要不然多等几天?我再去争一争。”
“那也不必,”秦禝心想,既然用了人家,当然要表示出足够的信任,“有李先生出面,这个盘口想来已经是最好的了。”
东家有这样的表示,李铭鼎当然感激。想一想。还是要把内情多说几句。
“我到底离部日久。这里面的一些规矩,跟从前不大一样了。那班家伙,抱了团,真正是又臭又硬,现在这个盘口,也不见得就是最好的——”
按照那名郎中,王保山的说法,原来“部费”的盘口。没有这么高,那是因为户部原来有大量的实银过手,要弄好处,不必单靠军费的报销。现在银子都被下面截留了,收不上来,国库里空空如也,因此“部费”的盘口,也就开得高了。
李铭鼎查过,这个说法属实,现在部费盘口的公价。是一厘九。
“怎么叫做公价?”
“就是谁来都是这个价。”李铭鼎解释道。
“那咱们的一厘五……”
“他们说,秦侯爷是现下的红人。情愿让两分,以我的面子,再让两分,所以变成了一厘五。”李铭鼎替秦禝算道,“而且他们还有一句话,说得也算有道理。”
“嗯,怎么说?”
“说秦侯爷这次来报销的数目,并不算大。如果仅仅就是这么一单,本来卖个人情,留下日后相见的余地,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这样一来,坏了规矩,等到后面大头的报销来的时候,就不好开口了。”
秦禝明白了,这班人口中的“大头”,自然是曾继尧一系的报销,那可是几千万两甚至上万万两的事情。
话说得还算实在,秦禝心想,老子先让一让你们,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就这么说。”秦禝笑着点了头,“李先生,你先在行馆里好好歇一歇,明天……后天吧,再给他们确实的消息,别让他们觉得这钱来得太容易。”
等到送走了李铭鼎,秦禝一边在书房里坐等吃午饭,一边默默算着帐,如果真是上万万两的军费报销,按照一厘九的公价,这帮蠢吏就要吃掉近两百万两,想想亦觉惊心。
“侯爷,”一名长随在书房外面,躬身禀报,“有一位柳老爷,说有要紧的事,看您能不能赏见一面。”
叫做“柳老爷”,可见是四品以下的官儿,能有什么要紧的事?
“哪一位柳老爷?”
“他说叫做柳汛。”
柳汛?秦禝的眼睛一亮:对了!秦禝攸地想起,柳汛是在户部做官。“快请。”
“柳大人,太见外了。”秦禝亲亲热热地请他坐了,笑着说道:“以后有空,尽管来坐。”
这当然是客气话,一个五品的官,再怎么也说不上“尽管来坐”。
“是,是,侯爷真是一点架子也没有,平易近人,平易近人。”柳汛斜签了身子,半个屁股沾了椅子,毕恭毕敬地说,“不过下官今天来,是另有一件事,跟侯爷禀报。”
“哦,什么事呢?”
“听说侯爷这次回京,正在户部办理报销……”
“是有这么回事。”秦禝点点头,沉静地看着他。
“我知道王保山他们,给李大人开出的盘口是一厘五,”柳汛压低了声音,讨好似地说道,“启禀侯爷知道,这里面,仍有伸缩的余地。”
原来是为这个。这倒是正想睡觉,就有人送来了枕头,不过柳汛做的是户部的官,为什么不惜冒了得罪同仁的风险,来向自己卖这个好?
“柳大人,你现在是……..”
“下官是在户部的钱法司任郎中,好几年都没什么变动。这次听说是侯爷要办报销,想起侯爷当日的恩德,因此特来替侯爷做一个打算。”
秦禝恍然大悟,什么恩德云云,都是扯淡——几年没有升迁,才是真的,要在自己这里埋下一份人情了。
人情就人情,反正也不是眼前的事。
“承情之至。”他点点头,说道,“不知是怎样一个打算?”
“一厘五这个盘口,即有余地,也差出去不远,侯爷是不必跟他们计较的。只是兵费这一块,大有讲究。”柳汛还是一副讨好的神态,把话说得很详细,“侯爷的这支龙武军,从根子上来说,乃是京营!”
京营又如何?秦禝大感兴趣,示意他说下去。
“侯爷,这就跟老军那些,大不一样了。京营军饷的报销,并不用到户部‘投文’,也不准户部诘驳,只要奏准了上头,到俸饷处备案记档就是了。这是有成例可循的,连一分一毫都不用给。”柳汛献宝似地说,“至于以关银购买的军械什么的,就按那个一厘五,让他们多少吃一口好了。这样也没坏了规矩,不会堵了他们将来的财路,这班人也就不会生出什么怨言来。”
原来如此!秦禝明白了,这等于是钻法例的空子,将报销的数目,分作两块,军饷这一块可以完全不受盘剥,算一算,倒省了五六万银子下来。
“柳大人,这可真是受教了!”秦禝拱手道,“日后我必有补报。”
柳汛得了他这句话,连声道谢,再闲聊几句,便满心欢喜地辞出去了。秦禝自己琢磨了一会,写了一个信笺,叫人送到江苏行馆去给李铭鼎,看看他的意思再说。
忙完了这件事,午饭的时间已经过了好一会。韩氏带着丫鬟,替他把放凉了的饭菜又重新热了一遍。他慢悠悠地吃过,好好睡了一觉,把精神养足了,因为晚上还要办事。
要办的,却不是嫂子。
“你早点歇,”秦禝笑吟吟地说,“今儿晚上我保证不来打扰。”
韩氏,轻轻啐了一口,表示出“谁稀罕你来打扰”的意思。这是早就说好的事情,通府上下的晚饭,也按他的吩咐提前开了,早早的用完,各自回房。
这一回房,便再也出不来了。秦禝的亲兵,竟是在府里各处下了警戒,除了吴伯之外,一切下人,都不准出门走动。秦禝自己,则是在书房里面喝着茶,静静等候。
果然,天黑了没多久,便有两顶轿子从宽敞的胡同口抬了进来。遮得密不透风的轿子,由一盏忽明忽暗的灯笼引路,一直抬到秦家大宅门口,几乎是顶着门停下。
轿子里面下来两个人,一高一矮,鬼鬼祟祟地张望一下,便由吴椋带着进了大门,从一路排布到书房门口的亲兵身边经过,进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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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下值回家的路上,在轿子里默默盘算,自己的谋划能否通过,直到在家门口下了轿子,走进内院,才把这个念头暂时抛开。
“妙卿,”他见到迎出来的韩氏,干脆牵了她的手,把她拥入正厢房内,在她腰上轻轻摸了一把,“昨儿晚上没睡好吧?”
“睡得不知道有多好!”韩氏连忙把他那只不安分的手打开。她还是老规矩,白天不许秦禝动歪念头,怕对他身子不好。
“嗯。”秦禝一笑放手:“妙卿。新买的那处房子。麻烦你替我把房契拿出来。”
新买的一处房子,也是在这个胡同里,秦家大宅的斜对面,中间大约隔了两家,是一个三进的新院子。秦禝看中了,特意交待吴伯,以高价盘了下来。
韩氏打开箱柜,拿出两张纸来。微笑着交在秦禝手上。秦禝略略一扫,点点头。
“你跟我来。”
两个人出了内院,来到正厅坐了,秦禝扬声,把吴伯喊了进来。
“吴伯,”他将手里的房契放在桌上,问道,“那所房子,都办好了?”
“是。都办齐全了。”
吴伯说完,像韩氏一样。也是面带笑容。这位爷在申城纳了妾,家里都当成一桩喜事对待。现在看来,将来回了京,也是不住在一起,那所新买的宅子,自然是替姨奶奶准备的。不过他没说开,两人自然也不揭破。
“里面的家什物件儿呢?也都置备全了?”秦禝盯得很细。
“爷放心,一件不漏,进去就住得的。”吴伯躬身答道,“连管家都找好了。太太说,其他的丫鬟妈子,等到要住的时候,可以从这边先拨过去。”
秦禝笑着看了韩氏一眼,转头对吴伯说:“好,叫吴椋来一下。”
等到吴椋急匆匆地跟着老爹走进来,秦禝把他上下打量一番,开口了。
“吴椋,咱们开拔到云河,是什么时候来着?”
“回爷的话,前年十月。”
“嗯,自打那时候算起,到现在有三年了。”秦禝慢条斯理地说,“这三年来,慢说是风里雨里,就算血里火里,你也都是一直跟在我身边。我呢,从来没给过你什么好东西,这一回,太太看不过去了。”
说完,把桌上的房契轻轻向前一推,笑着说道:“这处宅子,你爹已经替你置办的齐齐全全。今天是太太做主,赏你了。”
这一下,三个人都大吃一惊——韩氏固然没想到,他新置这个宅子,是为了赏给吴椋,吴伯更是手抖抖地,嘴唇翕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只有吴椋,涨红了脸,犹豫了半晌,向前一跪。
“吴椋谢太太的赏!”
第二天,秦禝进宫当值的时候,左手拿着一卷大纸,右手却抱了一卷羊皮。
“秦侯爷,”守门的校尉,陪着笑脸问道,“您这个……是个什么物件儿?”
“这是要进给两宫太后看的东西。”
“这……”
校尉犯了难——拿不准违不违禁,贸贸然放进去,怕吃挂落。可若说是拦住了不让进,这位秦侯爷又是大大的红人,万一得罪了他,也不上算。
正在犹豫不定的时候,李孝忠特地派来接东西的太监出来了。
“太后吩咐了,让把东西拿进去。”
这就没话说了。小太监接过秦禝手里的两样东西,自顾自进去了。秦禝向那位校尉笑着点点头,也就跟着进去了。
上午照例当值,十点多一点的样子,又是照例有太监来传旨,赐宴!
这是心里有数的事情,到了墨斋堂,果然便见到自己带来的两样东西,摆在了御膳桌旁的一张小桌子上。等两宫太后一到,齐王和秦禝行了礼,这才坐下吃饭。
今天这顿饭,吃得甚快,因为要说的事,不能在吃饭的时候说。
等到两位太后都用帕子抹了嘴,又传过漱口水之后,便有两名太监,把那张小桌子抬到了御案之前。
“秦禝,这就是你说的,诸国舆图?”
“启禀太后,正是此物。”
两国太后,都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羊皮上的图图框框的。
要替这两位年轻的寡妇,讲一讲这个诸国的真实情形,想来是一件很艰难的事。秦禝虽然已经在思想上做了足够的准备,但看到她们的眼光,心里还是不由得打起鼓来——自己是不是走得太远了?
他微微躬着身子,站在小桌子旁边,直接地图位于中间的夏国。
“这里就是夏国。”????????两位太后,迟疑着点了点头,没言声。
“这里是新罗。”他把扶桑洲大陆转上来,指着说道。
“那夏国不就在高丽下面了么?”西太后李念凝微微蹙眉。“九州大陆,一望无际,怎么能就是这么几个国家?”
“是啊,”东太后也说话了。
这张地图,是他特地赶制出来的,真的是“自己的地图”,把夏国端端正正地放在了中间。
“这里是夏国,”现在说起话来,可以理直气壮了,“这里是扶桑,这里是北蛮,这里是南越。”
“这才对嘛,”东太后见到其他的国家都缩在边边角角,满意地说。
李念凝却在认真看着地图,特别是把北蛮和南越跟夏国做着比较。
“南越都这么小,北蛮倒是挺大的。”她抬头问秦禝,“不过他们离开咱们,可都挺远哪。”
“是。坐船到南越,得要两个月。”
“这些人都讨厌,”李念凝点了点。
这就是秦禝这些天来的日常,给两位太后,普及各种知识。为自己的计划打下一个基础
齐王这些天来,一直跟两宫太后一起“听讲”,在新政上也长了不少见识,不过现在他的心思,是在另一件事上——自从上次李念凝提了听戏的话题,他便立即开始筹备,终于在七月二十七这一天,请动了两宫,到自己的王府去“巡幸”。
齐王府是在内城西南角,与禁宫相去不远,因此李念凝太后吩咐,仪从特简——毕竟巡幸只是一个名头,实在是去听戏的,太张扬了不是好事。于是三顶明黄御轿,由近支王公和銮仪卫扈从,出了宫,一路向西。到了齐王府的门口,齐王等人已经在跪接,亲自扶了轿子,直送入内。
寻常的大臣自然不会来,不过秦禝仍以御前侍卫的职分,在府里接驾站班,岐王在轿子行过的时候,还特地瞥了他一眼。
等到开了戏。只有李念凝,明明最喜欢的戏,看着看着,却看出心事来了。
连着唱了两出,到了歇一歇的时候。李念凝和东太后回到特辟出来供她们休息的小花厅,在里间补了妆,出来刚在设了黄幔的御座上坐定,李念凝就迫不及待地向今天负责戍卫的吴王说:“你去把秦禝叫进来,我们姐俩有事要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