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官们其实也并不怎么了解秦大帅的苦心,只是每天按照同一套说辞训斥士兵:“叛军的箭矢,一箭过来才能让一个兄弟受伤,得了疠疫,一个好放倒几十个几百个兄弟!”
“不讲卫生”的处分重得离谱,最重的竟然是死刑。
三军肃然。
第二件事,巡查地形敌情。
秦禝每天都带了一哨骑兵,了解水文地形敌情。探马斥侯当然也放出去许多,但秦禝以为必须掌握第一手资料,这是为将者应有之义。再说,历史书上得来终觉浅啊。
确实颇有收获,有一次还救了一个被一帮叛军追杀的夏国人。
在前线这个地方能遇到夏国人,大出秦禝意外。这个叫做叶厉的年轻人请求加入龙武军,愿为大帅鞍前马后、入死出生。但秦禝对他却另有计划。
只是这个得等到打完这一仗再着手进行。
战云愈密。
双方的骑兵已经开始小规模的接触,互有死伤俘获。城里城外的气氛愈来愈紧张,所有的人都知道:大战即将爆发。
秦禝正在帐中和梁熄张旷等会议,卫兵进帐报告,扶桑那边来人。
快请。
来人通知秦侯爷参加战前军事会议。
这是秦禝第一次被邀请参加正式的军事会议,没有怠慢,带了数名卫兵,便直接去了
进了扶桑军营的营门,便见到忧辉陆斗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着实寒暄了几句。
秦禝见屋内扶桑军的三个副将都在。三人分别叫????伊织南,圭吾三郎,隼斗裕太,三人身材不高,但神情彪悍。这位秦禝是第一次见面,几个人都打过了招呼,然后围到一张巨大的地图前,忧辉陆斗开始讲解。
“叛军主力已经运动到川越和水户一线,我判断他们的目的是有两个,一个是自北夺取高地,取得对我军居高临下的优势;一个是从上游渡过河,切断我军来自北方和西方的补给线。不论那一种情况发生,都会对我军造成严重威胁,因此我决定尽快展开攻击,争取击溃叛军。”
秦禝微微皱起了眉头,这里地方地形复杂,草木茂密,敌人如果已在此地布阵,对于进攻方来说,真不算什么太好的选择。
“我军兵分三路,”忧辉陆斗一边继续说,一边用马鞭柄指着沙盘,“????????伊织南走左路,隼斗裕太军走中路,圭吾三郎军留一旅守城,余部由我自领,走右路。”
说完抬起头来。
扶桑军的三个副将都默不作声。
秦禝略略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将军,恕我直言,这一带的山势都是由东北向西南狭长走向,我军选择的这三条路都在两山之间,难以互相照顾,如果遇袭,会非常被动。”
忧辉陆斗脸上的肌肉不易察觉地抽动了一下,说:“敌人兵力有限,如果分兵阻击,是挡不住我军的。”
秦禝心想:“何以见得敌人一定‘分兵阻击’?敌军总兵力虽不及我军,但如合兵一处,比我军任何一路都多。”
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如果敌人合兵……”
忧辉陆斗脸色不豫,打断了他的话:“叛军的战线很长,不可能合并一处的。”
秦禝微微涨红了脸,那是怒容,不是羞色。
他已经习惯了一言九鼎甚至生杀予夺,在国内,太后和议政王对他言听计从;到了夏国,丰田拓真礼以国宾,待以国士,不知道多久没被这样不客气地对待过了?
但现在是在军中。
秦禝平静下来,可话不能不说:“将军,所谓敌军战线颇长,是我军的情报显示此地至彼地都发现了敌踪,未必可以作为敌军的战线由此地而延伸至彼地的证据,需防敌军暗布疑兵。”
一旁的隼斗裕太开口了:“将军,我认为秦侯爷的意见是有道理的……”
忧辉陆斗微笑:“隼斗裕太将军,我为你申请去秦侯爷的麾下好不好?”
语惊四座。秦禝几乎就要发作,隼斗裕太脸上青红不定,胸膛起伏。
另外两人慌了,克圭吾三郎出来打圆场:“哎,这个,将军在开玩笑呢……”
忧辉陆斗意识到了自己的过分,也有点着慌,换了语气:“抱歉,我的玩笑总是这样蹩脚。”一阵难堪的沉默。
还是秦禝打破了僵局:“将军,关于敌军的数量,我有一个小小的担心。现在西线并无大的战事,叛军兵力虽不充裕。但应该还是有能力集中兵力的;还有。东线暂时都不会有大的动作,需防叛军从东线调兵增援西线。”
忧辉陆斗摇了摇头:“没有这方面的情报。”
那就真没什么可谈的了。
又是一阵沉默。
这次先开口的是忧辉陆斗自己:“如果没有更多的意见,就照此执行,明天凌晨六点行动。”
将军们纷纷告辞,秦禝刚想离开,突然想起:气的糊涂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没问。
“请问将军,我军的任务是什么?”
忧辉陆斗皮笑肉不笑:“请秦侯爷担任这次行动的后备军。”
后备军?!
秦禝瞠目半晌。嘴唇动了动,没再说什么,转身而去。
第二天一早,扶桑军按时出发了。
从早上起床,秦禝就铁青着脸,呆在帐中没有出来过。
他一直坐在桌旁,腰挺得笔直,但一言不发。
早餐没吃,也没人敢劝,包括心柔。
午餐还不吃。心柔忍不住了,端了饭。怯怯地放在了他的身旁,然后站住,不肯离开,美丽的大眼睛中泪珠儿滚来滚去。
秦禝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端起来,慢慢地把饭扒了。
整个龙武军营地都弥漫着一股难耐的压抑。
下午两点钟左右,帐外突然喧哗起来,人鸣马嘶,听得卫兵大声报名:“梁将军到!”
话音未落,帐帘摔起,梁熄大踏步地冲了进来,面色通红,大声道:“传令兵来了……扶桑军打输了!”
秦禝霍地站了起来。
接着两个卫兵一左一右搀着一个传令兵进来,秦禝吓了一跳,这个兵浑身泥浆血污,烟火熏得满面乌黑,嘴唇干裂,已全然辨不出模样。
秦禝:“给他水喝!”
心柔赶忙取了水壶递过,那个兵一口气灌下了大半壶,才有声气讲述。
原来忧辉陆带领的右路军刚出发,便遭数倍于己的敌军阻击,急令中路的隼斗裕太、左路的伊织南向自己靠拢,但中、左两路军路险难行,半路又被敌军分兵阻击。终于忧辉陆斗支持不住,等不到中路军、左路军便溃败下来,开始撤退,同时下了全线撤退的命令。
秦禝飞速地转着念头:忧辉陆斗的右路在三路大军中人数最多,约二万人,敌军数倍之,还有力量有效阻击中路军和左路军,那加起来得有多少兵马?
秦禝问:“谁负责断后?给龙武军的命令是什么?”
传令兵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没有人断后,给所有部队的命令都是撤退。”
“砰!”
秦禝一拳砸在桌子上,力量是如此之大,桌子几乎砸翻过去,上面的笔墨纸张文件撒了一地。
他的面孔因暴怒而扭曲:“混蛋!这么干,要全军覆没的!”
撤退有撤退的路数,谁第一个走谁第二个走,谁负责断后,讲究不比进攻少。最忌全然没有章法,一溃而散。那样敌军乘势掩杀,你就变成了黄羊、白兔,就不是撤退,而是屠杀了。
敌军随着败兵,一路追杀过来,江户城必不保。
最糟糕的是,此去江户,只有扶桑军行军的那三条路,撤退的时候,肯定哪条路去哪条路回,每条路上必都塞满潮水般溃向江户的败兵,就算龙武军意图救援,也无路可行,反会被裹成一团,无法施展,从而一起成为追兵的猎物。
真的已成死局。
秦禝的眼睛血红。
梁熄问:“怎么办?我们撤不撤?”
秦禝沉声道:“等一等……等我们自己的探马。”
接下来的每一分钟都像一年。
终于一个小时之后,探马回报:左路、右路已经溃退,但中路隼斗裕太拒绝接受命令,死战不退。
那么说……中路还空着。
秦禝眼前一亮。
他大声命令:“传我的令,全军集合!”
华尔试探着问道:“我们是撤,还是……”
秦禝一字一顿:“我们不撤,我们顶上去!”
校场上,龙武军整队完毕。蓝鸦鸦地一个又一个方阵,齐齐整整地摆满了整个校场。
秦禝登上了阅兵台,风掀起他蓝色的大氅。
“弟兄们!”
“见真章的时候到了!”
秦禝目光炯炯:“咱们漂洋来此,为的就是这一天!咱们打赢这一仗,夏国人的腰板就能挺直了!咱们夏国就能在诸国里面头顶天,脚立地!”
士兵们觉得血开始发热。
“弟兄们!打赢这一仗,活着,我保你们升官发财;死了,我也替你把骨头背回去!”
士兵们的血涌上脸面。
“军士中最勇猛的,死了,家里有老母寡妻孤儿的,我替你养起来!要向朝廷请旨,替她们请一个一辈子不纳钱粮的恩典!”
士兵们的眼睛都睁大了!龙武军的士兵大都是普通穷苦的农民,完粮纳税是夏国农民对王朝最大的义务,也是一生最大的负担,单为这一条,就值得卖一条命了!
“我要向朝廷请旨,单为咱们龙武军立一个祠,你死了,供起来,年年月月祭祀,血食不替——要让你在下面吃香的,喝辣的!”
士兵们人人的眼睛都在放光。
秦禝继续:“可是要有人怂包下软蛋,当逃兵,就算你逃得军法无情,也得烂在异国他乡,死了也没人替你捡骨头,魂魄永远隔着一个大洋,回不得家!”
他沉默片刻,大喝道:“弟兄们,打不打得赢这一仗?!”
山呼海啸:“打得赢!”
秦禝大笑道:“好!我先替你们开个洋荤,来,祭旗!”
六个扶桑叛军被五华大绑地押了出来,个个形容恐惧,其中一个须发火红,一个嘴角有一道可怕的缺口,尤其引人注目。
秦禝狞笑道:“这六个是叛军的细作,判处死刑!给我挂起来!”
六个扶桑人被撮弄到绞架台上,索扣往脖子上一套,有人上前一脚踢开活门,人犯身子一沉,立时就飘飘荡荡地挂在了绞架上。
最后那一张窗户纸捅破了。????秦禝一摆手,阵列前,一面大大的“秦”字旗展了开来。
“跟着这面旗子,开拔!”
秦禝的部署是:
他自已和张旷带骑军和近卫团骑兵队为第一梯队;
第一师为第二梯队;
第二师为第三梯队;
梁熄带其余人马为第四梯队。
道路狭窄,时间紧迫,不可能所有人一起行动,必须分批出发。
第一梯队全部是骑兵,本来骑兵的长处是奔袭,而非强攻,秦禝如此布置其实是兵家大忌,但他要用骑兵的速度争取时间,赶在隼斗裕太支持不住之前赶到战场,所依仗的,只能是多少出其不意的效果
对第二梯队的要求是最大强度的急行军。这种强度的行军下,哪怕是最强壮的士兵,也会有累瘫在半途的情形发生,但希望大部分按计划赶到目的地,以期在第一梯队攻击不力的情况下及时投入,不使部队溃败或覆没。
待到第三梯队赶到,龙武军大半并且是最具战斗力的部队便已到场,应该有能力发动实质性的攻击了。
待第四梯队赶到,全军即发动总攻,扭转战局。
当然,所谓扭转战局,最好的情况也只是救下隼斗裕太,保护败退的扶桑军全身撤回江户,以保住这只部队。进而保住江户。以图日后反攻。增援部队到来之前,敌攻我守的局面不可能改变。
所有的高级军官都激烈反对秦禝亲自带领第一梯队,这是最危险、也几乎肯定是伤亡最大的一批——天底下哪有让主帅去第一个打冲锋的?
但秦禝对所有的苦谏都一律不纳。
他是这支部队的定海神针,他要确保,在遭受前所未有的打击下,这支部队不会崩溃。
即便全部战死,伤口也必须开在身体的前面。
战前祭旗,他做的那番慷慨激昂的讲训。许的那些赏恤,根本目的,摆在第一位的,还不是“打赢”,而是“不崩溃”。
还有,历史发生的时候,我要在现场。
第一梯队衔枚急进,到下午五点钟左右,隐隐的厮杀声传了过来——已经接近战场了。
这时探马来报,前方发现一支数千人的敌军。正向我军移动。
秦禝心里一沉:已经被发现了,敌人的主将很会用兵!
北军已大半溃退。但叛军在全力攻击隼斗裕太的同时,没有忘记照顾查塔努加方向。
“出其不意”已经不存在了,但是也有好处:这第一仗变成了遭遇战,而非强攻了。
他吸了一口气,轻轻呼出,然后传令骑兵下马。
这个时代的骑兵,本质上是骑马步兵,马匹本质上是步兵的快速移动的交通工具,那种两拨骑兵绞在一起、抡着马刀对砍的场面,其实是很少见的。??????????
??????基本战术是,达到战场之后,四分之一的士兵留下照看马匹,四分之三的士兵构筑防线或发动攻击。??????敌人已经出现在视野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