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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霞帷谷,夜,戌时。
耳房内,高畔取来一块白布,借着灯光,正在擦拭那柄长枪神器——“影兴”,乃当年先祖高卯所用,得于少骨山,灭新的时候火烧东阳城,高卯长枪策马,入门登楼第一人,时人称其枪为“饮新”,有饮吞新国之意,只是后面不知怎么讹传就叫做“影兴”。
旁边的令狐慧怡倒是乖巧可人,爬在床上,双手支颐,扑棱棱的眼眸子闪动,娇嫩的看着高畔擦枪,模样像极了五六岁听哥哥话的邻家小妹。
高畔时不时的抬起眼对她莞尔,茅屋耳房内,充满了少年的儿女情长。令狐慧怡摇动架起的双腿,憨憨问道:“麟德哥哥,咱们什么时候回家啊?”
高畔停住手中活,回道:“想家了啊,快了快了,其实以我现在的能力,不管崖壁上有没有冬雪,都可以带你出去,我家慧怡要是想家了,咱们给何前辈说一声,越早回家越好。”
“麟德哥哥真好。”此时令狐慧怡,乖巧的像个像个小野猫,闭目遐想自己到高家的种种情形,嘴角勾动,可又有担忧,问道:“麟德哥哥,你说,家里的伯父伯母会不会把我赶出来?”
高畔略为惊奇,匪夷所思嗯了声,停下手中动作,笑道:“你的小脑袋瓜子一天都在想什么,父亲不在家里,母亲巴不得我早点成家,其实最难过的是祖父这关,不过,老头最怕小虹子欺负,让她去撒娇打泼,叮叮叮拔几根胡子,总会答应的。”
逗的令狐慧怡格格直笑,嗔道:“又胡说,没个正经的。你爷爷是个怎么样的人嘛?”
高畔回忆一下,评价道:“他啊,是个老顽童,也是个老疯子。”
从未见过有人这样评价自己祖父,令狐慧怡觉得也问不出什么,索性哼了一声,不搭理他,脑袋撇过去假睡。
高畔擦拭完长枪,出了耳房,吹灯拔蜡,脱衣欲睡,多想抱紧令狐慧怡柔软的身子,偷偷摸摸的胡来。
门外一声苍浊:“高公子,歇了么?”
“该死。”高畔心底懊恼,又不敢怠慢,翻身起床,回道:“还没有,前辈,很晚了,有什么事吗?”
何芷道:“无事,年纪大了睡不着,找你说说话。”
重新点燃烛光,推开门,见何芷手上提着两斤酒,倒是罕见,道:“前辈进来吧,不过小声点。”
何芷神情不解。
高畔笑道:“令狐慧怡刚睡下,别吵到人家。”
何芷冷哼一声,不置可否,率先进屋,找到两个酒杯,斟满浊酒,感慨道:“你可知道这酒的来历?”
观其色泽绵绸,有挂杯之感;色香浓郁,有生沫勾涎之欲;似花雕,少点浮华;似甘醴,少点甜腻;似琼酥,少点寒洌;似汾酒,少点酱香;似绿蚁,又少点酒沫;再诸如风曲、冰堂、汉泉、杜康、西凤、桃花,虎骨、三鞭、美人、郎官等酒相比,总差点意思。高畔以前跟着简章瞎混,多多少少会点品酒之术,可实在不知道眼前浊酒是何名,不得已回道:“前辈美酒佳酿,小子不识得。”
何芷找个地方坐下,摆摆手,问道:“以前有个人送了我一坛,几百年了,藏在沉雁湖底,本想着勾孙皓出来,没承想人家理都不理,整日里吃些湖中的鱼鳖,勉勉强强撑到现在,现在岳飞卿去,酒已无用。老夫也就不藏着掖着,你小子有福气,陪老夫用完这两斤,如何?”
高畔摇了摇头,道:“岳前辈武境深邃,大有返璞归真之象,自然是无敌的了。”
何芷轻轻抿了一口酒,蔚然叹道:“好啊,烈纯香熏,四道俱全,惜平兄确是个妙人,可惜没有全始全终,一壶酒就想把老夫打发了,他未免太自欺欺人了。国尚未复,我们这帮子老骨头却先开始自相残杀,说出来都嫌丢人,唉,说到底,是我们做的有点过了。”
云里雾里的高畔听不懂他说什么,只得装模作样扯到酒上:“前辈,此酒何名啊?”
后者眼神忽变,三分厌恶七分杀气,高畔心内一惊,他还从未见过何芷有这样的眼神。
渐渐平复,何芷道:“般若,用的佛家之语。周负天天干杀人灭口的勾当,自己酿的酒却用菩提慈悲命名,不知是欺世人斗不过他,还是以他认为,杀人即行善。高畔,你可知大兴是怎么亡的?”
正在品酒的高畔反问道:“不是史书记载,亡于无文无礼,驱暴戮良嘛?”
何芷道:”执古以绳今,是为诬今;执今以律古,是为诬古。今人哪能全记得前人的事,你说的有道理,可有时候道理不是真相,只是人心所向。今人修史为今人,谁会去为了几具枯骨仗义执言。大兴,实亡于两人,一是周负,二是孙皓。周惜平受皇帝恩宠,不思行善,甘作权奸,披着一张不是人皮的人皮无恶不作,更是害死了昭明太子魏瑾安,大兴皇位后继无人,不然,文御这个养马的家贼怎么可能敢以下犯上。再言孙皓,仗着几代人积累的财富,敢与陛下分庭抗礼,收留罪孽,不遵王命,造反失败后躲在沉雁湖,一躲就是两百年,岳翔不杀他,朝廷不杀他,上苍也要收了他。”
般若酒劲道骇人,随便二两就可让普通人大醉如死。高畔不敢贪杯,何芷却说到心头上,一杯杯烈酒入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