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了周良再次的肯定答复,李儒这才微微勾起嘴角,阎行如今正是血气方刚之时,也是知好色、慕少艾的年纪,为儿女之情牵肠挂肚,也是再正常不过的,能够利用这一点,拴着他一半的心,让他有些顾忌,李儒也就能够彻底放心下来。
看着笑脸相迎的周良,李儒又不禁笑道:
“你原是我帐下刀笔吏,如今在阎行麾下,他可有疑心,行事可有专门回避于你?”
“阎校尉知良原是李公帐下之人,相待以礼,行事倒是不曾专门回避良,不过偶尔有些事情,倒也是只和他麾下的心腹军吏商议。”
李儒听完点了点头,他相信阎行也知道周良就是自己放在他身边的人,能够如此做,证明他还是忠于自己、暂无二心的,至于有些事情,没有和周良商议,李儒也不以为怪。
若是阎行什么事情都和周良商议,那才是怪事,只怕李儒就不敢举荐他去河东平乱了。
“阎行此人可用,但也需要多加防患,从徐荣一事也可知,此人就是一头猛虎,不得其法用之,终究是要挣脱枷锁,窜入山林远去的。你在他身边,用事做事,我也无需你做什么,只需要你将他日常行事,按例报知给我就行,你的功劳我都记下了!”
“诺,多谢李公!”
“好了,时候不早,你也早些回去,免得惹人生疑了!”
“是,李公保重,良告辞了!”
李儒交代完毕,也就打发周良回去。周良恭恭敬敬地行礼之后,才转身退了出去。
只是退出民居之后,周良那一脸的恭谨之色也随即变得有些玩味起来,他这枚李儒埋在阎行身边的棋子,如今俨然已经是变黑为白,他在心中暗暗想道。
“李公,你也是智谋之士,可惜这一次,你的一番打算终究是要落空了。猛虎,呵呵,龙行虎步,阎君此人又岂可纯用伏虎之法待之。潜龙于渊,腾必九天,周良不才,也要攀附龙腾之势去了,临别赠语,你就多加保重吧!”
回到自家营地的阎行,在下马之后,沉吟了一下,没有像往常一样,回到自己的军帐之中,而是迈步往另外一处帐篷走去。
等走到了自己的“爱妾”的帐篷外面,阎行又突然停住了脚步。
因为,他看到帐中的灯火还亮着。
从帐外借着灯火,阎行可以看到,帐中人忙碌的身影轮廓。
想必她也是在忙碌着收拾行装,准备明日离开雒阳这个地方,跟随自己去河东吧。
帐中人,从一开始,阎行就在利用她,她的脱离苦海,仅仅是因为阎行在女闾中临时起意,打算以此来迷惑徐琨乃至徐荣而已。
他向其他人暴露他想要暴露的破绽,他告诉其他人,他也跟其他董军将校没什么两样,他会立功升官,也会迷恋美色。
现下,阎行成功了,他不仅迷惑过徐琨、徐荣,还用一个萍水相逢的女子换得了李儒的安心。
但是,因为自己,她也会从一个苦海,掉入另外一个苦海之中,而且,那一个苦海,后面会更加凶险。
阎行甚至乎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原本阎行打算到了河东之后,就让她卸下那层迷惑性的身份,去做一个普通平凡的婢女,伺候情绪还不太稳定的阎琬,现在看来,终究还是不能够了。
阎行叹了口气,将亲卫留在帐外,迈步掀开帷幕,走入了帐中。
帐中人果然在忙碌收拾着行装,不经意被来人吓了一跳,等看到是阎行之后,才稍稍安定下来。但随即又在脸上飞起一团红晕。
“将军,你怎么来了?妾正在收拾行装,帐中有些乱,将军请往这边坐,妾这就给将军奉上温汤!”
就像阎行不知道她的名字一样,她到现在也还没弄清楚阎行在军中真正的官职。
“不必了,你叫什么名字?”
阎行止住了她要去倒水的动作,口中平缓地问道。
那女子被阎行这么一问,顿时愣住了,过了一会才有些羞涩地缓缓说道:
“妾自幼生长于张府之中,乃是中常侍张,张让府中豢养的歌伎,也随了张姓,小名是蕊。将军”
阎行点点头,不让她多说,很快就说道:
“张蕊,我记下了。恩,你是本校尉的妾室,以后就无需亲手做这些杂务了,我随后会找几个婢女过来伺候你。”
听到阎行这么说,那女子的心不由砰砰直跳,她水汪汪的眼睛看向阎行,一时忘记了答话。
“只是明日,你就不必随我去河东了,军中征战,不可私带女眷,你就随其他将校的家人一同前往长安,那里会有专门的官吏安置你的,你无需担心。”
“这?”
那女子听到阎行接下来的话,不由惊讶出声,有些疑惑地看着阎行。
看着这个不施粉黛、面容姣好的女子,阎行不知为何,心中一软,鬼使神差地又多说了两句,这本不在原计划的话语。
“到了那边,你安心住下,日后,总有相见之日!”
“将军!”
听了阎行的话,女子似乎明白了一些深意,她是中常侍府中豢养的歌伎,有些事情,她懂得比其他寻常女子多。
听到了女子的轻声叫唤,阎行原本想要离开的脚步停了下来,他看向女子,却是不发一言。
看着阎行一脸凝重的神色,那女子呆了一下,随即惨然一笑,她总算也明白了什么,也就没有再将心中的疑惑问出来。
她强行忍住眼眶中的眼泪,尽量绽放出最好的笑容来,用最轻柔的声音开始说道:
“将军,今夜一别,不知归期,妾蒲柳之姿,得侍将军身侧,已是万幸,一定会记住将军的叮嘱的,将军无需担忧。嗯,临别之际,无以回报,妾本歌伎出身,愿为将军献歌一曲,以表心中之情!”
女子的话说完,阎行也知道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他不再言语,就在帐中随意找个地方坐下,而女子也慢慢移动帐中,帐中的两人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女子慢慢开始唱道: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虽然没有弦乐伴奏,却这并不妨碍女子展现出她最柔美婉转的歌声来,她带着无限深情,继续唱道: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
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
生逢乱世,她的身世就像风雨中的浮萍一样,原本以为万幸可以寻得一处栖息之所,却不料命运依然是要让她漂泊不定。
想着这些,女子强忍住咽喉间的哽咽声,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一曲歌毕,女子衣袖下摆,垂手而立,一切归于平静。
阎行也重新起身,迈步往帐外走去,不再反顾。
等到帐外的脚步声消失之后,帐中的烛火晃了晃,没能坚持住一丝光明,完全黯淡了下去。
黑暗中,隐隐响起了女子的啜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