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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上同样静悄悄的。
江折柳见到这位张楼主时, 对方正在对着一盆花自言自语。
张慎行并非是正道中人,他乃是一介散修,酷爱于在人间经营商业店铺, 这处青楼是他的产业, 也算是他的老巢, 更重要的是,这里是迷境的入口——此人爱好独特, 具有强烈的探险精神, 并且总是能从各种险地之中攫取商机。
江折柳敲了敲门框, 待长袍束发的青年散修转过头来, 才开口道:“好久不见。”
对方怔了一怔。
他愣住了才是正常反应,毕竟在修真界的传闻之中, 江仙尊已经以身饲魔, 被困死在魔界了,故事传得有声有色,煞有其事, 连细节都有不少, 非常具有可信度。
张慎行的视线先是飞快地审视过来, 随后看向了他身边的闻人夜,视线又是一顿,浑身猛地僵硬了一下, 往后挪了半步。
江折柳看出他有些畏惧。
小魔王如今的名声不能细想, 细想就是全天下的反派大魔头, 做点什么事都要受万人抨击的那种。
对方很快稳定了心绪, 抬手行礼道:“确是好久不见。仙尊安否?”
“一切都好。”
张慎行引着对方入座,看了一眼旁边的闻人夜,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想了半晌才道:“仙尊一去多年,如今现身人界,想必也有要事须为。”
“为你这个迷境而来。”江折柳开门见山,“可否让我借为使用?”
“这是哪里的话。”张慎行道,“天然秘境是自然之物,我守护在此,不过是怕人破坏而已。”
他迫于眼前的压力,态度十分驯顺:“只要仙尊有用,在下自然会全力协助。”
他说着说着,目光就忍不住转到闻人夜身上,对上这位的目光,颇有些心惊胆战的感觉,连忙道:“那闻人尊主……”
“他也会进入。”江折柳道,“届时若有什么意外,要请你开启结界,将此处与人界暂时隔绝,以免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这是自然。”
就在两人交流之时,一旁没有说话且脑子不太好的小魔王,再次启用了自己无法控制的脑补功能。
他有点吃醋,觉得酸,为什么哪里都是小柳树的旧相识?好像他的曾经只有自己没在参与,莫名其妙地酸得不得了。
闻人夜盯着江折柳的侧脸,从侧颊一直看到下颔骨,再蔓延进脖颈间,觉得全修真界都对他对象图谋不轨。
可能是以前经历得多了,有点条件反射,看谁都有点像阶级敌人。
江折柳一时没注意,被对方挽住了手,摁着手背,闷闷地也不讲话,但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要哄”的气息,简直就是粘人精。
为什么?江折柳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明明每次都是他被压,结果小魔王却总能像个受气包似的在那儿委屈。
江折柳反手拍了拍对方,暂时将他的情绪安抚下来,转头低声道:“你也要去迷境。”
闻人夜问:“我们一起吗?”
其实这种自然迷境是每个人单独经历的,即便两人一同进入,到最后也只能自己接受考验而已。
江折柳对他目前的状态难以放心,点头道:“对。”
闻人夜的情绪好转了一点,他低头凑过来,指了指唇,意思极其明显。
江折柳沉默片刻,贴着他耳畔道:“你怎么回事?”
他觉得当着别人的面,应该收敛一点,但闻人夜似乎就是要表现出两人的亲密关系,执拗地盯着他。
江折柳没有办法,凑过去亲了他一下。
勉强算是哄好了。
在张慎行眼里,这位就是一个活阎罗,他哪敢看两人接触的画面,只能在心里默默念叨江仙尊功德无量,转过头开启了隐藏着的迷境入口。
从数株花卉的中央,被掩藏已久的入口显示出来,宛若虚空中裂开水镜,表面是一片细碎的波纹。
江折柳审视片刻,确认了真实性,随后对张慎行道:“我出现在此地的消息,希望楼主能够保密。”
张慎行道:“我闲云野鹤,没有什么人来往,不会耽误仙尊的大事。”
————
道心迷境在跨入之后,就会将两人分开。
四周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木,他位于一片宁静湖泊的湖心亭内,看起来环境很好。但此刻却是阴雨天,穹顶之上雷云翻滚,时而传出电闪雷鸣之声。
电光刺目,惨白的光线划过天际。
江折柳被这光线刺到了眼睛,闭目又睁,再启眸时,见到景象变化,湖中大雪冰封,上下一白,亭中出现了一位老者的背影。
在江折柳视线移过去的同时,老者徐徐转身,露出面容。
是祝文渊。
江折柳唯一的一位老师。
这里是磨砺道心的天然迷境,出现什么都不稀奇。
他是陪伴小魔王来的,不知道这对闻人夜的病情来说效果如何,但却是尝试的一种方向。
江折柳伸手整理了一下衣衫,落座于湖心亭内,坐在了他恩师的对面。
祝文渊人如其名,是一位知识渊博而德行深厚的正道楷模,他将幼时的江折柳领回来,抚养长大、领入仙门,对他可以说是恩重如山。
也正是这个人,奠定了江折柳宥于恩义,困于责任的半生。
湖心亭上放着一盘棋,棋面很复杂。江折柳一眼认出这是凌霄派内三大珍珑棋局之一,是他师父当年亲手布下,如果现今凌霄派还在,应当悬挂在正殿后的珍珑谱上。
但如今却出现在了这里。
修士到一定境界后,面容和身体的状态就会凝固,面临天劫不一定会衰老,但所有呈现出老态的高阶修士,基本都是天劫临身、道心衰竭,除非他本人愿意以此面目示人。
祝文渊便是其中之一,他当年困于天劫之中,经历了一段漫长而痛苦的时光,如今呈现在江折柳眼中的形象,就是那段时期的。
江折柳看着他衣袖上的凌霄剑纹,目光从上面的纹路上移滑过,半晌过后,才开口唤道:“亚父。”
这是只有他们两人在时才会出现的称呼。在祝无心面前、或是凌霄派众人的面前,为了不影响到师弟的地位,江折柳只会叫一声“老师”,但祝文渊从七岁将他养大,说是再生父母也并不为过,所以他一向十分尊重对方,愿意将他视为父亲对待。
“遗嘱遗训,你一样未曾做到。”祝文渊抬手给他倒茶,眼角蔓延起笑纹,“却还理直气壮地与我相见?”
“实是天不可违。”江折柳接过温茶,扫了一眼棋局,的确有些自责,但因他心智通透,这些愧疚情绪并没有堵塞在胸口,而是直言不讳道,“即便您来,也不会比弟子选得更好了。”
祝文渊捋着胡须,目光温和地看了他一会儿,随后挪动棋盘上的棋子,道:“若是重来一次,想怎么选?”
“人世之间,没有第二次重来的机会。”
江折柳徐徐回答,他话语微顿,叹了口气,仍是道:“但若真能重来,弟子一开始就不会接下您交与的责任。也免去我辜负所托的惭愧。”
“说谎。”祝文渊道。
江折柳抬起眼,对上老者平和的目光。
他的一部分性格是来源于教育,因为他刚刚进门之时,其实经常受到修仙世家子弟的欺凌和嫉妒,他们都不认为这样一个捡来的孩子能有资格成为凌霄派的大师兄,也不认为他值得祝文渊的亲身教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