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李子烨沉住性子对童贺解释“这事你别管了，吴伟即便是借也是问我借，他不会问你要的，借多少我会看着办的。”

“可你……”

“小贺，你就听我一次吧”他打断她的喋喋不休“我和吴伟几十年的交情，不会在这个时候置之不理的，这点义气我李子烨还是有的，但是至于借多少，要不要他还我有我的分寸，你就不要再参与进来了，如果你是替娟姐难过，可以用其它方式帮助她，例如多去看看她、陪她说说话，开导她，只是钱方面就让我和吴伟私下解决行不行？我们何必再去为了他们夫妻的事情闹得不愉快，如果你把我当做另一半看待，就应该信任我。”

仔细想想李子烨不是没有道理，朋友间帮衬是该有个底线，该做的他一定会做，至于帮到什么地步，那也要视实际情况决定。自己和吴伟终究不如李子烨和他的关系深厚，女人在某些问题上容易感情用事，而男人则是从大局出发。

“好吧，我听你的。”童贺顺从地答应着。

“娟姐身边除了吴伟就剩下和你最亲近，有空多去看看她，或许对她的病有所帮助。不过你自己也要注意身体，累坏了我可要心疼的。”

“你不说我也会去的。”车子上了高架，童贺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半个月没回家了“今晚去我家吧，明天周末正好替我大扫除”

“你这邀请可真够实际的，让我去你家当钟点工啊”

“去不去”童贺提高嗓音。

“去，大小姐”

这是李子烨第二次来她的家，一进门就察觉了明显的不同之处：沙发、茶几各处散放着女人的用品、衣物，原先冰箱里塞满了琳琅满目的食材，现在取而代之的都是些童贺为了减肥准备的轻食餐。卧室换成单人被褥，洗漱室里除了一大堆化妆品之外找不到任何一样男人用的物品，那个人带走了所有的私人物品代表了离家时的坚定。

“一个人住反而懒得收拾了”童贺不好意思地辩解。

“他把房子留给你自己跑去外地说明对你感情很深，不太会轻易答应离婚吧”李子烨试探性地问道。

“他是个好人，可惜不是我理想中的丈夫。到时我只想拿到自己应得的一份部分。”

童贺知道李子烨的心思，既然自己开诚布公地告诉他要离婚，这件事成败与否对他来说就变得很重要。童贺也没把握陆康雄会不会答应，女儿又会怎么看待这件事……很多不确定让她心有不安，却无路可回，她不能让李子烨无期限地等下去，他们的关系终究需要一个正大光明的名分。

“十几年的婚姻可能要想一下子解决没那么容易，女儿也是个问题，她的思想、心态半大不小不够理智，做父母的也要花些时间去和她沟通。我希望你能体谅我一些，给我充裕的时间去处理这些事。”

“都等了几十年我还会在乎这点时间，只是有一点你不要给了我希望，等过段日子进行得不顺利再次不了了之，我可受不了第二次打击。说不想和你结婚，不想和你白头偕老都是自欺欺人，我也自私的，也想做你堂堂正正的合法丈夫。”

“谢谢你”

这时童贺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她看了看屏幕竟然是陆康雄。

“喂”童贺心虚地清了清嗓子，那边的人还不知缘由地问道“怎么了，感冒了”

“哦，没有，那么晚打电话来有事吗？”

“我……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就想听听你的声音。”陆康雄的声音很轻很轻，仿佛是从遥远的地方飘过来，感觉有气无力。

“我正想告诉你，下个月元旦放假我想来广州看看你，顺便……顺便和你谈点事”童贺看了一眼李子烨，他正斜睨着自己，嘴角挂着得意的微笑。

“你要来，那正好，不然我还在考虑要不要回上海看看你和爸妈。什么事情非要到那个时候再说，现在不能说吗。”

“挺复杂，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

就在这时李子烨猝不及防咳嗽了一声，力度很大，声音清晰，童贺方寸大乱赶紧捂住手机，陆康雄那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休息吧，我挂了，元旦来之前告诉我一声。”

还未等童贺作出回应电话就断了，她瞪着李子烨“是不是故意的。”

“不好意思，我没忍住。再说了这就算是提前预告他一下，你元旦过去直截了当谈离婚，他肯定没有思想准备。现在让他知道有我这么一个人存在，不至于到时你太难开口。”

“诶，算了反正早晚都要知道，只不过我心里总有些过意不去，他听上去精神状态也不太好。”

“你是不是又开始犹豫了”李子烨看到她举棋不定的样子很反感，他承认自己刚才的确是存心的，因为他想替童贺迈出艰难的第一步，他了解她的个性在大事上总是未雨绸缪。从男人的角度判断，对方要是听出了自己的咳嗽声一定会引以为戒，聪明点的男人也许还会猜得出妻子特地飞到广州要谈的事情一定和双方的感情、婚姻有关，所以李子烨在片刻内做出决定，趁童贺出其不意的时候在背后推动一把。

“我没有。”童贺忙着澄清“万一他觉得不对劲立刻从广州赶回来兴师问罪，那我岂不是主动变为被动了吗。到底在法律上我们还是夫妻。”

“拜托，这件事没那么复杂，不管主动还是被动，你但凡打定主意要离婚，他又能怎样呢？拖住你还是找救兵来当说客，离婚最难的不是感情上的分离而是财产上的分割，你只要和他谈拢财产分配他不会死拖着不放手的。这个世界不会因为谁离了谁就停止运转的。”

“子烨，你说过相信我的，答应你的事情我一定做到”童贺实在疲于应对，每次提到自己和陆康雄的离婚，最后的结局总是拉锯一场没有意义的争吵。

“好吧，我承认自己心态没放不端正。”李子烨冷静下来，理了理思绪“我等你。”

几天后童贺抽空去医院探望娟姐，她的精神面貌要比之前好一些，胃口也不错，她在童贺的监督下吃了小半碗海参粥。

“马上要手术了，要不我去和医生请个假去我家住一晚，明天下午送你回来，顺便舒舒服服泡个澡怎么样？说起来惭愧我都没正式邀请你和吴哥来过家里呢。”

“可以吗”娟姐眼睛闪出兴奋，仿佛孩子一般殷切地拽着童贺的手“真想出去散散心，手术后要继续化疗，肯定又是一次次煎熬”

“应该没问题，我这就和主治医师去商量。”

医生对病人的心情早已司空见惯，正常的请求他们都会答应，嘱咐童贺一些注意事项之后就开了临时出院单。娟姐急着换衣服梳洗一心想尽快离开充满消毒水的病房。

“我给子烨和吴哥打电话，晚上让他们来做饭伺候我们两个女人。”

“好哇，多久没热闹过了，真开心”童贺难过地看着娟姐这种简单的开心，人在最脆弱的时刻特别容易满足，一丁点微不足道的好事可以让她兴奋不已。

一路上娟姐像飞出笼的鸟儿，看什么都新鲜，和童贺说了一路

车子开入小区后，她又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四处张望，啧啧称赞“这小区绿化、设施真够档次的，房价可不便宜吧”

“再贵也是郊区，当初我看中的是这里安静，环境好，房型不错，一会儿你上去看了就知道。”童贺停好车，领着娟姐上了电梯。

“小贺呀，你这房子是复式的，我看得出来装修一定花了不少钱”娟姐暗叹自己和丈夫拼死拼活地挣钱还是买不起这样的好房子，人什么都能比就是不能比命，同为女人自己和童贺的命运天差地别，一个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自小到大在生活上、经济上没有吃过半点苦，虽然感情方面一波三折，但她爱的人和爱她的人总是围绕在身边；而自己呢十九岁来上海打工，能吃的苦都吃尽了，跟着丈夫创业、赚钱、养家、买房每分钱都是咬着牙节省下来的，就这样她还是逃不过病魔的纠缠。

“今天阳光好，去楼上阳台坐坐，我一会儿给你榨点果汁”

娟姐跟随童贺到了二楼，路过衣帽间目光投向整齐悬挂着的一排排时髦衣服以及她见都没见过的名牌包，卧室里那个足有三四平米的大阳台摆放着一张贵妃椅，整个房间布置得简洁又不失品味。

“你躺会吧，我去厨房给你弄点吃的”童贺替娟姐盖了条毯子，轻轻关上房门。

和煦的阳光洒在身上，阿娟感到暖洋洋的，她惬意地躺在椅子上，享受着难能可贵的宁静和安逸，空气中洋溢着淡淡的花草香，她幻想着假如能在这样的房子里度过自己最后的余生，也算是一种幸运。

她慢慢站起身临窗眺望，楼下有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女人路过，姿态雍容，穿着一件橘色大衣黑色紧身裤，头上戴着一顶米色贝雷帽，牵着一条白色小狗，神态悠然地往前走。阿娟盯着女人看了很久，她的脸庞光泽莹润，轻快的步伐显露出健康的身体，就连远去的背影都是如此的婀娜，挺拔。阿娟很羡慕她，她的气质和举止无不透露出宽裕的生活背景，能这样无忧、蓬勃的活着是一个人的福气。阿娟转过身从玻璃里面看到一个病恹恹、头发稀疏的老妪，她感觉自己就像一支即将燃尽的蜡烛，能看到生命的终点。阿娟坐回到躺椅上，合上眼睛，泪水从眼眶的缝隙处缓缓流下，她多想好好活着，像刚才那个女人一样活着，她还等着抱孙子，等着和丈夫一起游山玩水，等着做好多好多事情，可惜现在的自己多说几句话都觉得累，手术后医生说还要做几个疗程的化疗，这些天她看到很多癌症患者痛不欲生的惨状，恐惧时时刻刻伴随着自己，刚诊断出结果的那些日子她几乎奔溃，向来乐观的阿娟不相信自己会那么倒霉，五十岁都不到就得了癌症。后来她逼迫自己接受现实，为了儿子为了丈夫她积极治疗，但夜深人静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躲在被窝里哭泣。坚强、勇敢都是做给家人看的，心底始终是胆怯、懦弱的。没有一个人会坦然面对死亡，阿娟早就暗暗打听过乳腺癌中晚期五年存活率很低，如果手术过程中发现已经扩散了，那就无力回天了。阿娟已经对自己的未来没有了期许和信心，她只能把所有的祝福和指望全都转移到丈夫、儿子身上，他们才是自己生命的延续和替代者。

“娟姐，吴哥他们快来了，你先吃点东西吧”童贺进屋的时候看到她满脸泪痕，心酸地劝慰“怎么好好的哭了，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阿娟拉着她的手“陪我说说话。”

“好，你先喝点果汁”

“小贺”阿娟的声音柔和、慈祥“你和子烨现在怎么样了，就打算一直这样偷偷摸摸地相处下去。”

“我……我准备离婚了”童贺像个犯错的孩子低下头轻轻地说。

“离婚？为了子烨”阿娟追问道“你真想好了，为了他放弃现有的一切。”

“娟姐，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的心情，钱固然重要，但感情同样是一个女人的必需品。我和他原本就没有太多感情基础，现在李子烨出现了，这段时间和他在一起我重新找回了幸福，可能他没钱，给不了我大富大贵的生活，可我现在也能赚钱养活自己，你说人到中年还能追求些什么呢，轰轰烈烈的爱情还是荣华富贵，无非就是和喜欢的人太太平平地过完后半辈子。和子烨重逢到现在一年了，我挣扎过，矛盾过可最终还是战胜不了自己这一关，对他的寄托和依赖在丈夫身上从未出现过。”童贺把内心最直白、最真实的一面吐露给阿娟听，这些话她连杨轶欧都没告诉过，之所以说出来是因为阿娟和吴伟是她和李子烨的共同朋友，他们不但了解自己，知道自己的过去而且更了解李子烨，陪伴他走过低谷，走过迷茫见证他从一个莽撞少年蜕变成一个阅历丰富的中年男人。

“诶，我怎么能不懂你们呢”阿娟百感交集地叹着气“你和他真是前世孽缘，分分合合是该有个结局了。以我现在这种情形特别能理解你的心情，人在这个世上走一回不容易，能遇到个爱一生的男人更不容易。假如有一天我真的走了，好歹此生有吴伟陪伴过，相爱过无怨无悔了。如果你觉得和丈夫过了那么多年还是没有相濡以沫的感觉，那就说明你对他的确没有太深的爱，既然如此不如趁早分手，让自己解脱出来。你爱子烨，就好好把握，抓住这份感情，别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落下终生遗憾。”

“你是支持我的决定吗？”童贺还是很在乎娟姐的看法，她需要更多的同盟者。

“支持，好好珍惜眼前人，子烨他对你也算是有情有义。不过我可要提醒你，离婚时该你分得的财产可要据理力争，家业不是他一个人创下的，军功章里也有你的一半。”

“我知道”童贺哽咽地握住她的手，娟姐无论何时都站在自己这一边，正如眼下她是第一个祝福自己和李子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