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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蕴最初提出那个荒唐赌约时,“扬州杂闻”的书生们便规劝她说:“你要三思啊,展府就像个虿盆,一旦跨进去了,府里的那群女人会把你生吞活剥了。”
失意书生得不到女人的青睐,总免不了夸大其词,说是虿盆,有些过了。但是那些女人,仍然是夕蕴的心头针,日日刺着她,不是她们容不下她,而是夕蕴容不得她们,她就是那么小心眼。所以,一进府她就遣散了明雪院。至于盛雅和方明婕,并非是夕蕴甘愿忍受,而是在羽翼未丰前,尚还不想招惹。
何况,夕蕴也一直看不透方明婕的心思,她对展越浩究竟是感恩,还是含着其他情愫?
大概就是因为这层原因,夕蕴还是决定应了方明婕的邀请。从东园到方明婕的园子,这条路夕蕴没走过,她不知道会走那么久。
领着路的展越蒙始终很安静,夕蕴起先很配合,也不发一言。没过多久,就露出了本性:“喂,爷,陪我说说话啊。”
“说什么?”展越蒙没有回头,把灯笼换了只手,问道。
“……你姐姐找我什么事?”
“我怎么知道。”
“你都不问的吗?”
“不问。”
“最近丝栈是不是很多事?”夕蕴蹙着眉,故意忽略掉他反常的冷淡,还在继续找话题。
“还好。”展越蒙却丝毫不领情,依旧惜字如金。
“我上午去找你了。”瞪死你!夕蕴在心底低嗔,用恨恨的目光瞪着他的背影。搞不明白自己招谁惹谁了,连这位性情温润的爷也开始对她耍性子了。
“找我?有事吗?”
这位爷终于肯停下脚步了,蓦地转过身,紧凝着身后的夕蕴。借着黄昏的灯笼光,夕蕴仿佛在他脸上看见一丝欣喜,很淡很淡,像错觉。她偏过头,毫不吝啬地抛出一记媚笑,扭捏状地低语:“也……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许久没好好跟你说过话了……可惜不管我怎么喊你,你都不理我,一个劲在那啃骨头。我没辙了,只好捡石子丢你,可是你不但不领情,还竖起尾巴,追着我咬……看,齿痕还在!”
说着,夕蕴大咧咧地卷起衣袖,把手肘横伸到展越蒙眼前。
面前有只纤细的手,手上有道深深的印,印上还渗着一丝丝血,是齿印,狗的齿印!
“钱夕蕴!!”
“啊!我们到了。”
手没了,人也没了,只留下展越蒙独自一人傻站在方明婕的园子外,有一团火在他体内燃烧着,一直烧一直烧,直到攻心,化在他的仰天长啸间:“你、死、定、了!”
~~~~~~~~~~~~~~~.安思源.~~~~~~~~~~~~~~~
方明婕领着丫鬟迎了上来,撇了眼夕蕴身后大吼大叫的展越蒙,禁不住蹙了下眉,苛责道:“怎么对夫人那么无礼?”
“不碍事不碍事,我就喜欢他的吼叫声,听起来怪亲切的。”夕蕴挥了挥手,笑得很欢。
“进屋子里聊吧,外头风凉。”虽然听不明白夕蕴话里的意思,方明婕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拉着她往园子里走去了,一路上随意拉扯了两句:“我看你平日和越蒙走得近,才让他帮我来邀你的,不会怪我怠慢吧?”
“哪呀,每天听越蒙这样吠上两声,我心情舒畅呢。”
“……钱夕蕴!适可而止!”
“止什么?你刚才不是很拽吗,继续啊,惜字如金啊,看你什么时候憋死。”夕蕴斜瞪了他眼,丝毫没因方明婕的存在而收敛。他要耍个性那是他的事,凭什么要拉着她配合。
“懒得跟你说。”他想说,可惜有些东西却不能说,避开夕蕴的视线后,越蒙冲着方明婕笑了笑,“姐,我先走了,去把这个月帐给大哥看,你们聊。”
方明婕点头,看着越蒙离去的身影,目露惆怅,是种连凝噎都无力的悲凉。
夕蕴侧眉,默不作声,心底越发肯定自己曾经的判断了,这展府的人都有病。就连这方明婕也病入膏肓了,不就是自家弟弟的背影嘛,也能衍生出这种凄凉感。很好,美人果然应该是愁眉深锁、梨花带泪,才更有看头。
“真羡慕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日日吵吵闹闹的,倒也快活。”
美人说话了,语焉轻轻,话风柔柔,唇边擒着秋月般的笑。夕蕴看痴了,良久,唯有在心底叹一声自惭形秽,“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啊。今儿要是不好好享受,没准明儿只能花纸钱啃香烛了。”
“呵呵,真是小孩性情。那妹妹倒是教教我,怎么才算行乐?”
方明婕又笑了,这一回的笑不再是清淡的,而是如玲般的清脆。与她以往给人的安静印象反差很大,这才像个娇俏的芳华女子。
“这还不简单,赚银子抢男人呗……”夕蕴翩然入座,悄悄打量着方明婕。见她闻言后,脸颊微红,面露娇羞的模样,不禁噗笑:“听说你也是个寡妇?”
“……嗯。”迟迟地,方明婕终于应了声,很轻,伴着几不可闻的叹息,“夫君他患有痈疽,大夫千叮万嘱要忌鱼鲜,可他还是贪了嘴,就这么去了。他兴许注定没有那富贵命,我十五岁嫁给他,贫了三年,我们夫妻俩阴错阳差地救了当家的。为了报恩,当家的不断资助我们,还给了他一笔银子让他做生意,没多久,他竟得了那毛病。”
贪嘴?夕蕴拢了拢眉,暗自沉溺在思绪中,恍了神。
“妹妹?夕蕴……怎么了?”
直到方明婕略带慌张的叫唤声传来,夕蕴才醒悟过来,微含歉意地笑了笑:“没事,你不打算再嫁吗?就因为展越浩收容你和越蒙,你就甘心在展府打理杂事一辈子吗?红颜会老,青丝会褪,女人晚年若是无伴,很凄凉的。”
“不是人人都有你那么好的福气。”方明婕浅笑回道,口吻里夹了一丝凄苦。
“也对。”夕蕴耸肩,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多周旋,忽而转开了话题,“刚才失神是因为觉着我们俩有些像……万漠他是因为贪杯才出的事,若是好好听我的规劝,他本还能再活些时日。”
夕蕴眨了眨干涩的眼,眸底的色是明快的,没有哀。脑中,浮现出万漠死时的场景,那天她正在厨房做糕点。他说他要去钱塘拜会一个故人,想让她做些糕点随身带着。最终,他还是没能去成钱塘。回想起来,那是平淡无奇的一天,他们说着司空见惯的话语。然而,人生的突变,往往便是在寻常中,让所有人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