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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老校长没能等到肃德的现任校长回来, 匆匆致歉后, 一言不发离去。
回家第一件事, 鞋也不换, 冲进书房,一把拎起正在玩游戏的孙儿:“说,你究竟还瞒了我多少事?!”
李奕辞大惊, 扔了鼠标就开始辩解, 奈何信誉值已然清零。
李母从厨房匆忙而来,拉住老爷子劝慰,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 祖孙俩何必剑拔弩张。
老校长气血上涌, 回头指着媳妇的鼻子便说:“若不是你, 慈母多败儿, 我也不至于一把年纪还去倚老卖老,丢人现眼了!”
女人掀起儿子的衣袖, “您瞧瞧这伤,分明小辞才是受害者,您倒好,不替他讨回公道, 反倒回家指责我们母子,这合理吗?”
“这点皮肉伤就值得你大惊小怪, 那他把人家孩子手打折,人家父母难道不会痛心?世上就只有你心疼儿子?”
李奕辞大叫起来:“我没打他!我发誓,我一根指头也没动他!”
“那你再发个誓, 告诉我你没去砸人摊子,没对人父亲动手!”老校长声色俱厉,在他开口前,再添一句,“你发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今天就拿我这条老命发誓,你若有半句假话,我折寿十年!”
李奕辞嘴唇大开大阖,最终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老校长指着他,颤抖不已,想骂人,可十来年嘴皮子都磨破了,依然不见半分效果。他老泪纵横,回头看着儿媳,“罢了,罢了,教了一辈子书,到今天我是黔驴技穷了。回回闯祸,回回护着。我打,你要替他挨。我骂,你要替他不平。我在外面也算有头有脸,回家了半点信用都没有。说了多少回最后一次,结果次次都食言,回回都拿我这张老脸去给他擦屁股。从今往后,我是真的再也不管了!”
老人家垂泪而去,书房的母子俩面面相觑。
拿爷爷当了小半辈子的挡箭牌,在李奕辞眼里,他是座永不倒塌的巍峨高山。也是在此刻,他生平第一次发现,眼前的也只是一位平凡老人,佝偻着腰,花白了发。
母亲红着眼圈说:“你放心,就算老头子不帮你,当妈的也一定替你讨回公道!”
李奕辞动了动唇,最终颓丧地坐在椅子上,哭道:“我不要你帮。”
“那你要什么?”
他要什么?他双目无神地看着电脑屏幕上,属于他的英雄早已死亡。他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从来都有人捧着一切物质财富送到眼前,母亲将他含着捧着,父亲在外日进斗金。
只有爷爷与他不对付,从来都只会逼他看书,永远都嫌他不够上进。
可老头子决绝而去,留下再也不管他的坚决态度,他反倒惶惶起来。茫然捂住脸,李奕辞哭起来,终于没忍住冲出了门,大声叫着爷爷我错了。
与肃德最后的协商在电话里达成一致,李奕辞接受停课一周的处罚,而乔野交由六中自行处理。
只是肃德单方面将斗殴事件上报省教育局,表明了是由于竞赛产生冲突,致使一名学生骨折,一名学生受伤。鉴于性质恶劣,乔野的决赛资格最终还是被取消,换成了肃德的另一名学生上阵。
罗学明沉默半晌,烟头都快烫了手,仍想抓住最后的机会,“没有半点回旋的余地了?”
刘校揉着眉心,摇头不语。
张永东对此事痛心疾首,六中好不容易出两个物理苗子,竟然折了一个在这种事情上。
乔野倒是态度良好,对后续事宜配合不已,还主动上交了五千字检讨书,这种悔过程度,令校长都无话可说。
他甚至追问师太:“需要我在升旗仪式上进行全校检讨吗?”
师太都惊了。当教务主任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看见学生自己提出这种要求。
她跟校长建议:“肃德都没处分自己的学生,咱们元气大伤,还是别再往伤口撒盐了。那孩子认错态度良好,这事咱们私下处理,主要以教育为主,我看也就画个句点吧。”
校长点头,准了。
然而毕竟是未成年人,事情可以揭过不提,却不得不通知家长。
罗学明把烟杵灭,“这事,你自己回家跟父母说,明天请家长来办公室见我。”
看得出,满是灰尘的烟灰缸这几日负担颇重,也不知他抽了多少,总之烦忧是半点没消,眉头依然打着结。
他算是发现了,他那课代表还真是影响力惊人,想当初乔野转来时,看着履历那么金光闪闪一孩子,没想到也就半学期前后桌的时间,如今……
他挥挥手,有气无力地让乔野走了。
即便是素来对徐晚星偏爱有加的罗学明,都忍不住这样想,更遑论一向看不上徐家父女的孙映岚。
她听乔野说了个大致,脸都青了。
别说打架斗殴,踏进乔家的这七年来,她连老师的一句批评、一个冷眼都没受过。乔慕成工作繁忙,孩子的家长会一向是她在参加。哪次开会不是在老师的盛誉之下,接受一众家长的目光洗礼?
她是高知母亲,并不把孩子当做炫耀的资本,可七年来习惯了乔野的优秀懂事,一夕之间还承受不住这样大的落差。
从众人欣羡,到因打架斗殴被请去学校,她就是做梦也梦不到这么离奇的程度。
乔野在这件事上从没后悔,唯独对父母感到愧疚,让他们一再担心失望。
“妈,”他思忖着,低头认了错,可最后还是说了出口,“我爸最近工作压力大,又是加班又是熬夜,这事,能先别告诉他吗?”
即便那日去肃德打架之后,父子俩就没开口说过几句话,他也仍记挂着父亲。
孙映岚想斥责他,却又明明白白看到了他的愧疚,一忍再忍,把头一点,“行,这事不告诉他,我答应你。”
乔野直觉有下文,抬头望着她。果不其然——
“但你也要答应妈妈一件事,今后,少跟那姓徐的小姑娘来往了。”
他一怔,没有作答。
孙映岚难得威严,皱眉看着他,“搬来蓉城,即便邻居一个都不认识,环境乌烟瘴气,你爸成天加班,我也没什么不满意的。唯独一件事耿耿于怀。”
她掷地有声道:“小野,自打认识了徐晚星,你就越来越不像话。”
平躺在床上半宿没睡,乔野望着天花板沉默不语,最后起身看书。
他在凌晨收到徐晚星的短信,她问他:睡了吗?
他回复:还没有。
那边答:我也没有。
然后就没了下文。
没着没落的,若是平常,他大概已经问她有何贵干了。可今日,他低头看着手机,沉默半晌,搁在一旁,继续看那十来分钟还没翻过一页的书。
他问自己,是否和从前的乔野不一样了。答案是肯定的。
遇见徐晚星后,人生仿佛脱轨的列车,由波澜不惊的平缓大江转而投入跌宕起伏的惊涛骇浪。
从前不会说谎,最多沉默应对,而今挂着这骨折的手,面不改色去跟人玩心眼谈判。
曾珍惜所有的竞赛与考试,哪怕从不迷信,也在私心里认为,也许人走后尚有灵魂或精神的存在。若他足够发光,远在天上的母亲兴许也能看见一星半点。所以每一次比赛都全力以赴,从不怠慢。
也不会这样阴晴不定,动辄被她扰乱心绪,甚至出手伤人。
可他后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