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皇帝坐在主位上,翘着二郎腿,喝着茶,似笑非笑。只听得二皇子对顾钦天称呼‘太子’,对大皇子却是亲密的唤‘大哥’。少年的心中,早已有了亲疏之分。皇帝望向太子:“天儿,说说你的原因。”
太子谨慎的窥了皇帝一眼。父皇还是称呼他‘天儿’,说明事情并没有他预想的那么严重,外人的那些传言也不可信。他耸了耸鼻子,轻声道:“儿臣错了,任由父皇惩罚。”说着,什么也不解释的跪了下去。
这一下,二皇子蒙了,直接对太子大吼:“你以为认错就够了?你看看我的牙,看看大哥的衣裳……”二皇子喋喋不休,大皇子几次三番都拉扯不住,宫人们都屏息凝气的等着皇帝发威,却只能听到几声轻笑。
顾双弦指着三个孩子对夏家姐妹道:“看着他们,朕就想起了自己小时候。那时,朕也一天到晚与兄弟们打架,然后各自跑去告状。先皇从来不管这些,都是静安太后做主。我错了,静安太后就让朕挨板子,不多,三十大板下去半个月都没法碰椅子。若是其他兄弟的错,就罚抄书,将大雁朝的《史记》用各国文字都翻译一遍,有遗漏一个字就补十遍。”这话一下去,大皇子的脸色就变了,赶紧跪下去主动承担责任。
二皇子也是有眼色的,瞧着大哥都认错了,觉得自己认错说不过去,也跟着跪了下来。
皇帝问:“天儿,你说,你错在什么地方?”
顾钦天双手贴在袖口按在地面上,垂首道:“儿臣不该亲信外人的胡言乱语,与小人动了真格,失了身份不说也丢了皇家的颜面。”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赵王妃出了主意,直接让人去请了迦顺公主顾元晴来。顾元晴已经及竿却还没有定下亲事,一直在书院陪着院长整理藏书阁,比在宫中混得还如鱼得水些,平日里书院中的大小事问她都没错儿。
迦顺公主说话利落,最善于模范,先露出一丝讥笑的冷漠神情来,指着太子:“哟,太子殿下还端着架子在书院里狐假虎威啊!你这太子的宝座已经摇摇欲坠了,赶快让位给有贤之人吧。”
顾钦天恍然觉得自己又回到了这月中的痛苦里,童稚的面容上从震惊到侮辱,再装入麻木不仁,完成了懵懂无知到冷漠无情的转变。他随着元晴的语调,低喝:“闭嘴。”
顾元晴双手叉腰在他面前晃动着,益发嘲讽道:“怎么,太子殿下准备让你的侍卫来修理我吗?哦,侍卫们都喝酒去了。那你是准备让侍童来呵斥我?哈哈,他们都是胆小鬼,哪里会替你这软柿子出……”话音未落,顾钦天已经一圈挥了过去。顾元晴身为公主,自小也习得了些武艺,且一直防备着太子的暴走,看着对方的拳头挥来,人已经几个倒跃,飞了出去。
二皇子面色苍白:“儿臣只看到太子狂揍我侍童的情景,不知道……”
皇帝的茶盏往黄梨木的桌面上一磕,发出清脆的响声:“好了。我知道,你们兄弟只是平日里被规矩约束着,苦于找不到法子试试各自的武艺,这才拾掇着门人挑起事端。”皇帝根本不想听解释,他亲自给了三位皇子一个台阶下,大皇子只能硬着头皮点头称是。哪知皇帝还有后话:“既然已经开了头,不如今日就让你们几兄弟过过招,让朕看看你们的武艺到底进展如何了。”
夏令姝默默的注视着太子的动静,轻声道:“没多久就要用膳了,不如改天再来教导他们可好。”
皇帝摆了摆手:“就现在。”他一指通往前朝的宫门,“去骈腾殿前对打,不管你们谁打谁,最后只能有一个赢家。赢了的人,朕可以答应他一个有限的条件。”
大皇子眼眸一亮,‘有限的条件’足够诱人,瞬息之间可以改变一个人的荣华富贵。二皇子已经利落的跳跃起来,哈哈笑道:“父皇可要说话算话。”
顾双弦点了点头,转向太子,只说:“去吧!这是朕给你们三兄弟唯一一次堂堂正正较量的机会,你们要在文武大臣面前显露你们的武艺,让他们看看大雁朝未来的天子到底有多少斤两。”
夏令姝目送着三个孩子头也不回的去了前朝,抱着公主的手紧了紧。她没有看错,太子有内伤。他那高竖的衣领,藏在袖子内的手背,甚至于他行走的动作都有点滞纳。没想到,亲兄弟之间的打斗也会如此的残忍。
“天儿长大了。”顾双弦靠在椅背上,抖直了双腿笑道。看到夏令姝不言不语,又问:“心疼了?”
夏令姝逗着公主的肥爪子,看着那漆黑无垢的黑眼眸,轻声道:“皇家无亲情。”赵王妃摇了摇头,已经自行退了出去。
皇帝凑过来,也将自己的手指送到小公主的手心里:“你以为当年我与赵王他们是如何亲近的?你们女子之间的姐妹之情靠得是闺房乐趣,我们男子则不同。我们靠的是血泪堆积起来的真性情。天儿如今被宫人们孤立,在书院中的世家管家弟子们又都是善于见风使舵的,我们对他都不闻不问,不知不觉中让他的日子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固然好,却不能独自撑起整个天下。他们靠得是兄弟,靠得是手上的将领,靠着天下的百姓。他若是不能让兄弟们对他心悦诚服,以后又如何让朝臣们心甘情愿的为他卖命?”
这个道理夏令姝明白,甚至于太子如今的困境都是她一手造成。可平日里听人冷冰冰的汇报也没有今日亲眼见到的让她心疼,开始软弱后悔。只能呐呐的反驳:“他还小……”
“不小了。”顾双弦叹息,“我在五岁之时就已经不再相信宫里的任何人,天儿今年已经八岁,再等下去会误了他的终身。”
如果顾双弦的身子一直康健,他自然乐于看到最疼爱的孩子无忧无虑的长大。可惜,事到如今,皇帝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身子如指间沙一般,正快速的流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