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华灯初上之时,街道上归家的行人往来不绝。马车一路摇摇晃晃穿城而过,车厢内的两人各怀心事,对坐不语。
李管家本来还欲劝说,但见小止执意如此,便也只能默认了。但他心中仍有所顾虑,这丫头此时怒气冲头,若是三皇子再不肯服个软,那么一场争吵是免不了的。只是这丫头平日里嘴皮子虽有些不饶人,但也算得上是性情和顺。李管家抬眼去看小止,只见她双唇紧闭,盯着车厢一处角落默默地发着呆。
小止余光里感觉到了老头子一直在打量着自己,她转过头来,突然问道:“李管家,案件现在已进展到了什么地步?”
老头子十分欣喜小止还有心思来关心旁事,看来她心中理智尚存,不至于钻了牛角尖。他忙回道:“昨日成都府尹连同刑部共同前去拿人,白汶起及其手下均已关押入狱。官兵按照你们留下的指示在山顶洞中共清理出了九十余具尸骸。经验明多是十一二岁的少女,但让人骇闻的是,有几具竟是男身。昨日傍晚,鱼尾巷中的那处贼窝就已经被捣毁。现在朝廷上下街坊集市中早已是传得沸沸扬扬。皇上下命,彻查城中各处青楼妓院和城外的私家别院,青云楼也已被查封了,你也总算是出了口恶气。”
小止听着老头子所说的喜事,按理说最应该高兴的就是她了。但不知为何,一想到那处表面看上去闲雅幽静的东郊别院,山清水秀,堪称世外桃源。但扒下附庸风雅的表皮,那处山谷俨然就是人间地狱。她至今仍记得当宋少游告知她那山洞中皆是累累白骨时,自己内心的那份心悸与震撼。
见小止又陷入沉思,半天不言语,李管家不等她再发问,又接着说道:“今日早朝,有谏官进言,之前雅王擅自拦截奏章,包庇白汶起以收买兵部尚书的丑事已经败露。皇上大怒,咳血不止,当场就昏了过去。所以午后三皇子回府才一直闷闷不乐,丫头啊,你也须多体谅些才是。”
小止听到这些时,一直微微低着头,沉默了半天,回了一句:“您老放心,我知道轻重。”
李管家听了此话,略感欣慰,意味深长地望着俯头沉思的小止,未再言语半声。
马车到达时,夜色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李管家起身走下马车。他回头见车内人半天没动静,便又上前将车帘掀开。
小止仍旧端坐在内,低头沉思状。
“丫头,怎么了?”
小止转头看向他,心中揪作一团,但面上仍是一副风平浪静的模样,“李管家,我就不进去了。麻烦您老将我刚才所说之话说给三皇子。他若选择相信,只需来李家村找我。他若是不信,便权且当作我什么都没说过。”
老头子本欲开口,但一想这样也未尝不可,两个人免去了正面交锋,少了口舌之争,这未免不是件好事。
“丫头啊,你放心。我定会将你的原话一字不漏地告知三皇子。你既然想回李家村,老夫我也不拦着,出城去散散心也好。这锦官城里的天啊,很快就要变了。”老头子说话间便抬眼望天,夜幕之下,重云半拢淡月,令繁星顿失光彩。
“行了,走吧。”老头子摆手告别,心中怅然,不觉又轻叹了一声,心道:今日接连不断地唉声叹气,真不像是自己的秉性。难怪世人常道老年多感伤,看来这不服老真是不行了。他站在府门前的石阶下,目送着马车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嘴里喃喃道:“真是个傻丫头啊。”语气中道不完的心疼与怜惜。
小止一路失魂落魄地回到房中,五官六感也麻木到仿佛消失了一般,脑中一片空白。
房间里漆黑一片,青萝还未回房。小止跌跌撞撞地摸到床前,一下子被床前的圆凳绊倒,上面放置的针线筐滚落一地。磕碰到的膝盖估计早已青紫一片,但她却完全麻木掉了。她攀着床沿站起来,在床上缩作一团。习惯了室内的黑暗,她两眼紧盯着地上散落的那个淡蓝色的芙蓉花锦囊,那时青萝绣给赵平的生辰礼物。小止向来对于这些女红刺绣之类的事情提不起精神来,之前寺内的诸位师父师叔和空行的衣衫破了,也多是胖师叔动手缝补。虽然他缝制的补丁大多都是针脚粗陋,毫无美感可言,但好在能解一时燃眉之急。身为女儿身却连此类事情也做不来,小止为此没少受空行的嘲笑。若是在之前看来,她大多情况下都会嗤之以鼻,不做理会。但不知为何,此时此刻,这种小女子缝制香囊赠情郎的闺房趣事在她看来却是如此得让人艳羡不已。她和孟青彧之间,终究是隔绝了太多的世俗偏见和人心叵测,注定是没有办法享受到两情相悦的甜蜜与幸福。
那抹熟悉的淡蓝刺痛了她紧绷着的那根神经,一瞬间仿佛魂魄归位,针锥般心痛的感觉压抑的她难以呼吸。
她转身仰面躺着,直直地望着床顶的纱帐。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滑落,直到将头下的绣花枕头也濡染得潮湿一片。她大口地喘息着,想要舒解心中千斤重压。她紧紧地咬住手背,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孟青彧,现在我将选择的权利交予你手,只因我知道你会来。可是为何,我的心还会如此之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