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他们担心。
分明自己都吓得不轻,还记着别人。
傅询应了一声:“好。”
“那陛下进去坐坐吗?”
“不了,你进去罢。”
韩悯跳下马车,再叮嘱了杨公公他们几句,才从偏门回了柳府。
看着他进了门,傅询才放下帘子,对卫归道:“去恭王府。”
今天早晨,傅询让宫里人给韩悯送了点东西,起居郎的四季官服、几个新的笔橐,配着笔帘、各色毛笔和一匣松烟墨,还有一些珍奇玩意。
原本领了赏就要进宫谢恩,结果韩悯被拉去游湖,找不见人,傅询便下了口谕,让他明日再来。
韩悯去见老师时,他正在廊前喂鸟。
柳老学官佯装沉下脸来:“去哪儿玩了?圣上赏东西你也不在。”
韩悯接过老师手里的鸟食罐子:“同琢石、辨章一起去游湖了。”
“明日别跑了,早些起,带你进宫谢恩。”
进宫谢恩,一般要由家中长辈带着去,如今老韩史官不在永安,便是柳老学官带他去。
韩悯陪着老师喂了鸟,才回到自己院子。
柳师兄去学宫教课了,江涣也不在,只有韩悯一个人。
他回到房里,还有些后怕。
韩悯抱着枕头坐在榻上:“统子,我总觉得那些人不太对劲。”
系统道:“那不是恭王余党吗?我刚才听傅询说要去恭王府。”
“我也听见了。但是如果是恭王派人,他肯定是想杀傅询和我,可是那时我和傅询就站在船板上,射箭就好了,用短剑做什么?那些刺客,就算上了船,也不冲着傅询去,反倒是……”
韩悯把脸埋在软枕里。
说这样的话,他好像有些自作多情。
可是最后一个刺客,分明就是冲着他来的。
系统问:“记恨你的人不多,一个一个列出来就知道了。首先排除那个季恒,你今日才见他,料他也不敢做这种事情。”
“那就只剩下恭王了,我人缘还不错。”
兜兜转转,又回到恭王身上。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这时外边有人敲门。
韩悯被吓了一跳,丢开枕头,拖着鞋子过去开门。
楚钰推着轮椅站在门前,扶住他的肩,将他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你没事吧?湖水都红了一片。”
“没事,圣上会查清楚的。”
韩悯把温言推进来,让他也进来坐。
他不想多提,只把事情经过简单说了一遍,便换了话题来说:“对了,琢石,你不是说你和谢鼎元是同窗么?怎么没听你提过?”
楚钰惊道:“你现在还有心思管谢鼎元?”
“我……有一个朋友很喜欢他。”
没错,确实有个朋友——
系统支起他并不存在的耳朵。
楚钰道:“我其实不是他同窗。”
“这样?”
“他是我的伴读。”
“原来……嗯?什么?”
就连一直云淡风轻的温言也有些绷不住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楚钰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我小时候,我爹专门找先生教我念书,我不爱念,他找了个伴读陪我念,我念不好就罚他的那种。学着学着,他念得比我好,十六岁就在宋国中了状元,我二十来岁才在大齐中了个探花。”
自家伴读比自己厉害,小少爷不好意思说他是自己的伴读。
韩悯和系统惊讶地吃手手。
楚钰补充道:“反正一起念过书,就算是同窗了。他这个人脾气很傲,要是见着他,别提他当过伴读的事情,他会翻脸的。”
系统忙对韩悯道:“快快,问问他谢鼎元现在在哪里。”
“好。”韩悯试探着问道,“琢石,那他现在……”
温言也往前倾了倾身,想要得到一个回答。
可楚钰却连连摆手:“我不知道。他十六岁中状元之后就走了,我爹天天说我不如他,我恨死他了,我就是受不了这个,才过来考试的。别问我了啊,我不知道。”
再聊了一会儿闲话,三人分别,楚钰要将温言送回去,韩悯送走他们,坐在案前,拿出写了一半的书稿。
一边写,一边还在想他到底得罪过谁。
书案上蜡烛烧了一半,系统忽然道:“我知道了!”
吓得韩悯手一抖,废了一张纸:“你干嘛?”
“我知道还有谁记恨你了。”
“谁?”
“先皇。”
先皇不单记恨他,还怨憎整个韩家,怨憎到了极点。
韩悯将废纸揉成一团,丢进纸篓,并不把这事放在心上:“统子,他已经驾崩了。”
“就不准他临终前下诏,对你们家赶尽杀绝吗?”
他有些无语:“他临死之前就记着这个?他是疯子吗?”
一个皇帝临终前,不说江山社稷,不谈朝政邦交,还因为先太子的死,对韩家耿耿于怀,甚至对密部下了绝杀令。
这不太可能。
系统也觉得不太可能。
韩悯伸了个懒腰:“而且那时候,傅询也在船上,他就算要杀我,也不可能拿自己儿子冒险。”
整理好今天新写的书稿,韩悯吹了灯,抱着剑爬上床。
“前段时间傅筌跟我说了一段话,我觉得还挺有道理的。他说,先太子亡故后,先皇一开始就有意把皇位传给傅询,他与傅让都不过是垫脚石。”
“现在想想,先皇是正宫出身,是正儿八经的嫡长子,对先太子看重,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他压根就瞧不上庶子。”
系统问:“那他后来怎么不立傅询做太子?”
韩悯望着帐子顶:“因为傅询不如先太子听话。”
“先太子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父慈子孝。”
“但是傅询,先皇一开始只把他当做宠爱的嫡子教养,弄得他有点叛逆。这些年来,他先是一意孤行要去西北带兵,后来又因为……我们家的事情忤逆先皇的意愿,让他下不来台。”
“先皇不喜欢他的性子,或许、就像是傅筌自以为是地要磨一磨我的性子,先皇也想给他一点教训,所以才把傅筌扶起来,明面上让他们相争。”
“实际上,先皇是想告诉傅询,自己有许多个儿子,他不听话,还有许多个儿子会听话。但是傅询好像从来都不听他的。”
在黑暗里静静地躺了一会儿,韩悯如这几日常做的那般,抱着剑睡着了。
次日一早,韩悯就被喊起来。
“悯哥儿,快起来,今天要进宫谢恩。”
“好,来了。”
他把长剑往被窝里一塞,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套上衣裳。
没穿官服,他的官服是正红的,没上任就穿出去,太招摇了。
柳老学官虽无官职,但也被封过一个虚衔,有一件朝见的礼服。
韩悯出去时,老师也已经换好衣裳,在外边等他了。
马车里,柳老学官握住他的手:“不用怕,有老师在呢。”
韩悯有些疑惑:“老师,我不怕啊。”
柳老学官拍拍他的手背:“不用勉强。”
“不是,老师,我真不怕,傅询有什么可怕的?”
柳老学官假咳两声。
他改口道:“哦,圣上,圣上有什么可怕的?”
柳老学官低声道:“你下个月就入朝做官了,柳家虽不入仕,但有一句话,老师要告诉你。”
韩悯认真道:“学生在听。”
“‘帝王心易变,可远不可近。’”
他见韩悯没什么反应,便道:“这话我从前也告诉过你爷爷,你爷爷不信,什么事情都先想着皇帝,结果德宗皇帝走后,先皇登基,你们韩家就……总之——”
他叹了一声,捏了捏韩悯的脸:“与皇帝的私交不可过密,公事上尽心尽力,私事上留好退路,这是为臣之道。”
韩悯被掐得“哎呀”一声,还没答应,柳家朴素的马车就驶到宫门前,他刚要下车,就看见卫归迎面走来。
“圣上体谅柳老先生年高,特准马车入宫。”
下车谢过恩,才能上车继续入内。
又过了一会儿,马车到了福宁宫前。
韩悯扶着老师,慢慢地走上台阶。
书房里,傅询正揉着鼻梁看折子,听见卫归回禀,才抬起头。
看见韩悯时笑了笑,不等他们行礼,就赐了座。
柳老学官暗自抬眼看了一眼,皇帝年纪虽轻,气度威严却不比寻常帝王。
他一心为韩悯着想,坐下之后,恭恭敬敬地道:“多谢陛下赏赐。我这个学生年纪虽小,却也是极有天分的,承蒙陛下厚爱,让他在朝中为国效力、为君分忧。”
客套话说下来,韩悯插不上嘴,只好把茶盏往老师那里推了推。
傅询也是客客气气地回了话。
说韩悯是不世出的文人,天上文曲星,得之可定天下。他就是没去参加去年的科举,要不楚钰肯定不是探花郎。
韩悯心道:“对不起,琢石,我不是故意的。”
他又想:“我要是当了探花郎,就写不了《圣上与探花郎》了。”
柳老学官见皇帝是真器重韩悯,放下心来,表情也放松不少。
君臣相谈甚欢。
而后柳老学官请旨,要去宫中兰台寻两册民间遗失的书卷。
他其实是想给韩悯个机会,让他表表忠心。
临走时还给韩悯使了个眼色。
韩悯坚定地点点头,老师放心,我已经开启了最强的口才技能。
老师一走,他刚要开口,可是对着傅询这个人,无论如何,都说不出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来。
他有些为难:“陛下……”
傅询笑了一声:“我的衣裳你什么时候还我?”
“昨夜拿去洗了,早晨没干,大约下回进宫时带给陛下。”
“你洗的?”
“是啊。”
——韩悯挽着衣袖,坐在小板凳上,面前摆着一个大水盆,衣裳泡在水里,他揪着衣袖使劲搓搓。
一边搓,还一边抱怨:“傅询怎么长(zhang)得这么长(chang)?衣裳也这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