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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后石桓亭继续把自己关在书房用功,寒枝和沈凤栖在附近公园里散步闲聊。紫薇花已经完全谢幕了,没有鲜花顶头的紫薇看起来再平凡不过。
两人回到住处睡了个把小时午觉便你一曲我一曲地轮流弹起古琴来。
“古籍上说书法的落笔迟重取其丰润,急速取其遒劲,弹琴也是如此。”寒枝边弹古琴边说。
“嗯!琴棋书画不分家。”凤栖附和道。
周一下午沈凤栖请了半天假,和弘庭梧吃好午饭一同前往斫勤坊。两三日的分别对于热恋中的人而言像隔了好几个春秋,少不了一番耳鬓厮磨。
斑茅湖边鲜艳欲滴的覆盆子美味异常,两人边品尝野果边观赏不远处的千里光形成的花瀑,末了采来一些插在器皿里,茶室即刻增辉生色,光彩照人。
弘庭梧变戏法般手持一大捧长得珠圆玉润、高贵静谧的紫珠送给沈凤栖。《源氏物语》里把紫珠比作美丽优雅的女子,紫珠也是青黛伯母最喜欢的植物。他们于是又把紫珠找个合适的花器养在茶桌上。
凤栖喝了几道茶后从书架取了本《古代诗词选集》信手翻阅,翻阅到李之仪的《卜算子·我住长江头》时,一时兴起,提笔书用行楷写下: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弘庭梧弹完《阳春》《白雪》也提笔写了首先秦的《国风·王风·采葛》: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凤栖又将李冶的《相思怨》一气呵成:
「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
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
携琴上高楼,楼虚月华满。
弹著相思曲,弦肠一时断。」
弘庭梧则一笔挥就另一位才女鱼玄机的《江陵愁望有寄》:
「枫叶千枝复万枝,江桥掩映暮帆迟。
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
凤栖把宋代张元干的《小重山》又款款写来:
「谁向晴窗伴素馨。兰芽初秀发,紫檀心。国香??幽艳最情深。歌白雪,只少一张琴。
新月冷光侵。醉时花近眼,莫频斟。薛涛笺上楚妃吟。空凝睇,归去梦中寻。」
弘庭梧沉吟片刻提笔写就元稹《离思五首?其四》: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凤栖搁置狼毫不再书写了。
“怎么,江郎才尽了?”弘庭梧取笑说。
“昨天还和寒枝说起元稹这个花心大萝卜来的,写的自己很专一的样子,事实上却截然相反。”
“就事论事,他的多情就像李太白嗜酒,这不是引发了更多的才情诗意么。”
“措辞不当,什么多情,是滥情,李白喝酒最多伤自己身,元稹的滥情害了一条性命仍死性不改。”
“消消气,火烧功德林。”
“我们去菜园看看上次种的茄子和苋菜怎么样了吧?”
“好,先把笔墨洗了收起来。”
“日入开我卷,日出把我锄。”弘庭梧扛起斜倚窗边的锄头兀自吟诵起田园诗来。
凤栖走到菜园的东南角落说:“没有篱笆的菜园,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篱笆既有实用性又有美学性,但如果不具备实用性置办于此,岂不多此一举。”弘庭梧说。
“刘禹锡的「菜园篱落短」,寥寥几字,尽得篱笆之意境。”
“我们继续斗诗吧,吟诵关于菜园的诗句。”弘庭梧提议道。
“人家斗诗用的都是自己作的诗句,像我们这种诗词搬运工是不配叫斗诗的。”凤栖笑道。
“不管是自己作诗还是引经据典,只要有趣风雅都可以叫作斗诗。”
“那弘老师先请。”
“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弘庭梧脱口而出。
“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
“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
“田夫荷锄至,相见语依依。”
“梅子金黄杏子肥,麦花雪白菜花稀。”
“童孙未解供耕织,也傍桑阴学种瓜。”
“昼出耘田夜绩麻,村庄儿女各当家。”
“一生酒债兼诗债,数亩花园半菜园。”
“水满田畴稻叶齐,日光穿树晓烟低。”
“耕地桑柘间,地肥菜常熟。
为问葵藿资,何如庙堂肉。”
“紫青莼菜卷荷香,玉雪芹芽拔薤长。
自撷溪毛充晚供,短篷风雨宿横塘。”
“可以了,点到即止,下地摘些菜以备晚饭,光诗是不能当饭吃的。”凤栖说完径直去萝卜地里拔萝卜。
“我们再挖点你爱吃的芋头和生姜吧。”弘庭梧说完用锄头深挖泥地。
“这片辣椒好看,摘一些。”凤栖边摘到篮子里边说。
“南瓜和冬瓜也可以摘了。”
“一顿吃不完这么多,等要吃时再现摘吧。”
两人把摘好的菜和带泥的芋头用竹篮子清洗好拿去厨房。
“既耕亦己种,时还读我书。”凤栖说完回茶室读书,弘庭梧独自去了斫琴坊斫琴。
晚饭后屋外下起了雨,密密麻麻打在茶室窗外高大的芭蕉树上,声音清脆朗越。
“隔窗知夜雨,芭蕉先有声。”弘庭梧吟诵白居易的诗。
“一场秋雨一场寒。”凤栖说了声。
“你喜欢寒冬吗?”弘庭梧喝了口茶问道。
“以前怕冷,错过了很多冬雪夜月。”
“许云邨说「挹雪烹茶,调弦度曲,此乃寒夜斋头清致也」,这四季里我倒偏喜欢冬日。”弘庭梧低着头说。
“「瓦炉灰暖炷瓢香」,多好的寒夜意境。”
“你现在还那么怕冷吗?”
“吃了几年素后感觉全身轻快许多,越发不怕冷了,这才开始享受冬季了,看来精神层次还是要有物质形色决定。”
“屋内二三千卷书,屋外四五百竿竹,遇上下雪天,在茶室煮茗写帖,或与三五知音弹琴吟诗,日日是好日。”
“冬季最想呆在屋子烤火取暖看书。”凤栖说。
“描写冬日里的古诗比其它季节都更有意境往往也更风雅轻盈。”
“用木炭清泉煮一壶老白茶才叫好呢。”
“我这有幅明代画家陈祼的《洗砚图》送给你,你绍兴路上的墙壁最适合挂它。”弘庭梧说完取出卷轴在凤栖眼前徐徐展开。
“《题洗砚图》的这首提拔诗不错。”凤栖惊喜地说。
“「百道飞流下急湍,傲然携砚石崖寒。
墨花留伴溪烟濯,盘礴松云袖手看」。”
“咦,好像不是石老师的的手笔,也不出自于你们老师之手。”
“几年前在北京一个古籍店发现的。”
《洗砚图》被展开放在茶桌边的榻榻米上,画里清流漱石、烟水迷蒙,竹篱环绕、嘉木成荫,长松亭亭,高峰耸秀。仿若世外桃源。
“有很多名画里的题诗格调还是很高的。”凤栖边看画边说。
“倪瓒的《梧竹秀石图》那首诗也不错。”
“诵来听听。”
「高梧疏竹溪南宅,五月溪声入座寒。
想得此时窗户暖,果园扑栗紫团团」。”
那位与唐寅为邻且志气雅合、茂才相当的张灵,画中的《题渔乐图》诗也不错的。
“你也读过《石渠宝笈》?”
“只在石桓亭那里读过几册。”
“那首诗我也特别留意过。”
“「鱼水心情淡淡,鸥波身世悠悠。
得鱼换酒同醉,明月芦花满舟」。”
“你在绍兴路住到月底就搬来琴馆吧。”
“嗯。”
“明天和后天晚上有几位远道而来的朋友到这里小聚,他们晚上都住这,我就不回上海了,周四晚上回来,我们一起吃晚饭。”弘庭梧看着凤栖说。
“周四晚上在我绍兴路厨房里做一顿晚餐招待你吧?”
“放着万壑山馆这么宽敞的厨房不用。”
“我都没在自己的住处做一顿饭给你吃呢。”
“也好,只要和你在一起,在哪、干什么都甘之如饴。”
“我们不喝茶了吧,喝太多影响睡眠。”
“好,昨晚我不在,你睡得怎样?”
“还行。”凤栖并不想让弘庭梧知道她在酒吧醉酒之事。
“一觉睡到大中午,只是还行?”
“嗯。你好几个小时的车程,累不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