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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极如有神,何处分真假。
初冬的晨风,带着些微的寒意,无声地吹过。
对视中,他眼里不断变幻的光亮,如晴空下的湖面,粼粼波光,摇曳明灭。
突然想起阿玉说他难缠的话,暗自一惊,回过神来,我笑着揖手:“见过靖王。简非有事在身,告辞。”
他随意地倚着马,微笑不语。
我朝他一颔首,转身。
“已经来了,还想走?”正欲行,他忽然拉住我的手臂。
中音,语声轻柔,圆润宛转;手中的力度恰到好处,我怎么挣也挣不开。
什么意思?
我看着他指节苍劲的手,笑道:“靖王相邀,简非理当到府上拜谒,可是……”
他温文尔雅一笑,下一刻,却将我一拖就走。
他和他的马一样,身高腿长,我比他矮了半个头,一路被他拖着穿堂过户,十分狼狈。
“钟离无忌,你放手!”我大喝。
他府中佣仆皆吃惊地看着我。
“你到底放不放?用蛮力算什么本事?”喘息间,我大声指责。
他突然松开手,我收势不及,直向地面摔去。
只得闭上眼睛,等待无法避免的疼痛。
突然身子一轻,人急速升高,头昏中连忙睁眼,发现腰部被他一手托着,转头正对上他漆黑含笑的眼睛。
“要不要放手?”他轻轻松松地又将我向上举了举,圆润的喉音,听上去十分闲雅。
我挥拳击向他的左边太阳穴,算作回答。
他十分轻松地避过。
“唔,莲影——”圆转含笑的声音,说着“叭”地在我眼睛上一吻,随即将我“呼”地扔了出去。
惊慌中,只得又闭了眼,人在空中翻了两翻,最后“呯”地一声,跌坐进一张椅子中,居然不痛不痒。
饶是如此,我也惊得说不出话来,只剩下靠在椅背上,气喘如牛。
他也不说话,懒洋洋地倚着书架,笑看我,漆黑的眼底光影不定。
他刚才称我什么?莲影?
这小气的家伙,只是骑了一下他的马,至于这么耿耿于怀吗?
最后定下神来,才发现身处一间书房。
一式的紫檀器具,疏朗阳刚的风格,花梨绮窗,有阳光透进,在室内涂抹上柔和清润的光泽。
“本王的书房可还看得?”圆转柔润的中音,语气中却颇为自得。
本王?
哼。
“本公子觉得——”我下巴微抬,准备挑剔。
他眉一扬,举步向我走来,优雅而不怀好意的含着笑。
“觉得很好。”识时务者为俊杰,我连忙中途改口。
说完,暗中鄙视自己。
他哈哈大笑。
“简非你好——”他站在我前方,突然微微欠身,态度温文有礼。
我一愣,眨眨眼看他,未及思考,脱口而出:“你好无忌。”
这下轮到他微怔,随即大笑起来,笑得恣意而开怀。
我省悟过来,窘迫中忙站起:“简非失礼,靖王海涵。”
“无忌,无忌,有多少年没有听到这样的称呼了?”他状若未闻,圆润的中音自口中逸出,回头看我满脸窘相,又哈哈大笑,“简非,本王允许你喊我无忌,记住,只许喊无忌;若称靖王,孤……我是会惩罚你的。”
我笑起来:“这有何难?”说着,作恭谨状,坐着朝他一揖手,“简非见过无忌。”
他依在椅背上看我,眼中光影变幻:“要怎样的保护,才能有你这样的性格?……有意思。”
声音轻柔,圆转,薄唇微抿,唇边是几分似有若无的笑意。
这话我不知如何回答,于是潦草一笑。
他在我脸上身上扫视,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兴味,突然他笑起来,将我一拉来到书房里间。
“把衣服脱了。”他轻描淡写。
什么?
他见我不动,二话不说,上前将我轻软的裘服一把脱下。
“喂喂,你干什么?你……”我反应过来,却是语无伦次。
他边优雅慵懒地解着自己的衣衫,边一瞬不瞬地盯着我,俯身笑语:“你说我想做什么?”
“离我远点!”恼怒间我使劲将他一推。
他动都没动,眉眼间露出清风入体般的舒畅,指着自己的胸前:“唔,再来一下。”
声音圆融,满是笑意。
我瞠目。
他的外衫已除下,露出烟紫色团花织锦的轻袍,阳光下,随了他的动作,流转着淡而令人眩目的光晕,配了他俊逸深刻的五官,眼底明明灭灭的光,整个人邪气到十分。
然后,然后我看到了什么?
他把我的衣衫慢慢慢慢穿上,待穿好,居然已与我一般高矮。
他埋首在衣服中,低笑:“原来体息也如莲……这到有点难。”
说着,把他的外袍往我身上一扔,衣服长了眼睛般,穿头而过,将我包在里面,抬手将我的束发脂玉一抽,走了出去。
我想趁机离开,不料才到书房门口,已有侍卫现身阻拦。
我想想,重进去坐下。
现在,阿玉他们全在西景,钟离无忌再妄为,也会有所顾忌吧?
只是这沈都统哪儿去了?
他们知道我不见了,一定会着急的吧?
胡思乱想间,不知过了多久,一人走进,我抬头看,却是一惊而起。
面前这人,背光而立,阳光却似乎可以透过他纤细匀称的骨骼,散发出淡淡的脂玉般柔和的光泽;雪白的裘服;有风吹过,衣袂微扬,望之如云岚烟霞轻流。
目瞪口呆中,我看向他的脸。
乌黑光润的头发用白玉束着;晶莹的肤色;精致到难言的五官;小巧略尖的下巴,带了几分倔强;一双眼睛,黑如乌玉,眼波清澈如深山石上清溪,流转如月华。
“你你你……”我如处梦境。
“嘿嘿,认不得?”他微扬了下巴,得意洋洋开口,声音清亮宛转,如初春叶露上的晨光,空灵润泽。
他这一动,整个人气韵清华,灵动清丽飘渺如江南三月的明山秀水。
我跌坐进椅子中。
这世上哪来第二个简非?
太神奇了,就是简宁来也辨不出真假吧?
他哈哈大笑起来:“这是一项绝大的挑战,——简非,你真是苍天的杰作。为了你身上的气息,我冲洗了三遍澡,花费了珍藏十年的莲露。这是我生平最得意的易容。”
这会儿又恢复圆转醇厚的中音。
“你变成我的模样,想做什么?”我问。
“玩。”他朝我眼一横,下巴轻扬,“怎么,不可以?”
我顿时无语。
他将我的脸抬起,左看右看,伸手拉开抽屉,取出一堆瓶瓶罐罐,开始在我脸上涂抹。
我挣扎。
“别动别动,”他将我按在椅子上,笑得兴致勃勃,“算算,他们就快来了。简非,你如果想要简丞相的解药,就乖乖听我的话,待会儿什么也不许说、什么也不许做。”
“你怎么知道……”我一震,却停了动作,任他施为。
“我自然知道,”他理所当然地接口,“还知道你们的人在四处找我。……嗯,钟离恒那小子总算做对了一次,很久没有这么好玩的事了。”
说着将我拉起,不知将什么东西从我领口填进,“你这肩太细致削窄,得加些东西,不然太容易被认出。”
他手挥目送,专注从容,最后从橱柜里挑出一件烟青的暖袍替我换上,长短肥瘦居然正好。
最后退后一步,上下打量我,满意地点点头:“自己看看吧。”
橱柜的反面是一面大镜子,我看着镜子里的人,发呆。
这是一张十分干净出尘的少年的脸,眉眼间灵秀之气十足,烟青的衣衫,配了他,别是一番清润如竹的蕴藉。
最奇妙之处,看着有几分眼熟,却又想不出在哪儿见到过。直到钟离无忌凑到镜子前,我才发现这张脸的神韵气质与自己颇有几分相像。
“走吧,”他拉了我的手臂,边走边说,“记住,要想拿解药,想玩,你就得装哑巴。还有,不让你做的事,不许做。”
我想了想,答应。
钟离无忌问我:“你平时称慕容毓什么?依你的性子,肯定不是皇上,对不?”
怎么了?
我看着他。
他眼底光影变幻:“快说。”
我迟疑。
“解药……”他懒散地提醒。
“阿玉。”我极低的声音。
“阿玉?”他笑起来,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清研厅。
他坐下,有管家送茶上来,他附着耳语一番。
他笑着将我安置在客厅东北角的屏风后:“记住,只准看,不许出声,不许出来。”
突然觉得一切都很好玩,不由笑起来。
这样子观看阿玉和明于远,实在很有意思。
于是,我点点头。
钟离无忌看着我,笑了:“简非,原来你也喜欢玩。嗯,那我们合作,玩一回吧。”
我笑道:“好。”
客厅里,他正捧了茶喝,外面有脚步走传来。
那管家笑容满面地延请二人走进。
他一看,忙笑着站起来:“阿玉——”
阿玉静静地看他,举步走进。
他转过去对明于远:“是沈都统告诉你们的吧?靖王刚被钟离恒招进皇宫,他临走时让我在这儿等,说你们马上就会来的。”
语声空灵,听入耳中,如被清风,如当明月;笑容明朗清透,淡如莲,净如莲。
明于远“哦”了一声,问道:“靖王没有为难你?”
他四下里看看,似乎不想多说什么,只摇摇头:“……没有。”
语声里颇有些迟疑。
呵呵,这家伙真会装。
我闷笑。
阿玉突然神情一凛,凝神。
钟离无忌似乎受了风寒,咳起来。
我忙屏息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