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花烟月

第108章 何忧何求之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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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真暮伪何人辩?古往今来底事无?

我盯看着这篇颇有醒神之功的文章,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竟是:不知这人的字如何,可惜目前不能调出来看。

“简尚书看完了?”可能我很长时间没说话,站在我斜右方的一位极高而瘦削的老者问。

哈,原来他竟也在读卷官中。算算也有些时间不见了,后来要不是阿敏提及朝中有了关于我与他的闲言、要不是知道他被人暗地里取笑……

除了约略苍老些,还是这么石形石状的,看他如今冷且硬的神情,冷且硬的语气……竟似不记得我这人了。

我暗叹口气,转移了视线。

我这主考的屋子里书桌旁此时站着六位读卷官,须发全黑的有、花白的有、微白的有、全白的竟也有,全都是不请而进;兴奋、矜持、怀疑诸多表现若隐若现……居然还有藏都藏不住的不屑。

呵呵,不知阿玉、明于远他们从哪儿选出来这么多“老成持重”的文臣。

在我看来,他们此时的反应简直可与南山书院那群热血书生媲美。

这似乎很有些……不正常。

“咳,这个,简尚书如何看这文?”

我这才发现自己盯着他们看的时间长了些,难怪他们不自在。

我重新看这张卷子。

“咳,这个,简尚书如何看这文?”

问话的似乎觉得我可能没听清,于是又重复一遍;可不等我回答,他们中有人说:“这书生虽然狂妄,不过他有些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这样的文章,读来是大快人心,还是怒发冲冠,就因人而异了,不知简尚书是否赞成?”

我微笑:“自然。”

他们本来含笑的脸僵了僵,相视一眼,这极高而瘦削的石头面无表情,声音也石头般硌人,还要装得十分客气尊敬:“朝中很多人……那个,说简尚书大度……没……没什么脾性,下官们终于有幸亲见,佩……佩服。”

呵呵,真难为他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来之前练过的吧?

我继续微笑:“哪里。”

他们又相视一眼,仍是这石头说:“不知简尚书如何判?”

终于问了。

我坐直了些,也问得诚心诚意:“诸位前辈的意见?”

一须发半白的说:“简尚书年少高位,皇上、国师又呵护有加,招人忌恨在所难免。但下官想,简尚书看到此文定能置个人荣辱于不顾,据实作出公正的裁夺。”

等于没说。

我问面前这位高瘦的石刻般的老者:“王侍郎,你的意见是?”

“你……还记得我?!你以为你早忘了……”

我看着他终于石裂的表情,笑道:“怎会忘记?‘石痴’王侍郎,三年前四月十七,应卯处我们初次见面。那天你一进来就抢走了我的一块石头,我跟到清吏司讨要半天,竟又被你骗去一块……太好了,石头你几时还我?”

他的神情尴尬起来,期期艾艾半天,没说出句完整的话。

刚才几乎要跟着这奇文声讨我的气势,一下子没了。

余下的五位‘老成持重’者颇有些懊恼地看着他。

房间东侧有人一声冷冷的笑。

他们转过去看,我这才发现房里原来还有个人。

林岳。

夕阳穿过西窗,将几竿竹子的影子斜移上东边的墙,东墙下有一对黑檀椅,此时他正坐在靠南的这张上,与南窗下书桌旁的我正好斜对面。

他说:“各位大人这文你们如何判?林某很好奇。”

“啊,对!这卷子……”他们似乎想起了来意,转向我笑得极端尊敬,“一切但听简尚书的。您是皇上亲点的春闱总裁,而且这样的文章您最有发言权。”

看着他们眼底几乎都不掩饰的“看你怎么办”“终于有好戏看了”……的兴奋,我一笑,慢慢磨着墨:“既然诸位大人如此信得过我简非,那我就直接批了。”

他们表示全没意见,不约而同往我这边移,伸长了脖子只等我下笔。

我不再说话,低头正准备写,一声“且慢”从王石头口中传出。

我停笔等他说话,他垂下眼睑不看我:“如果简尚书同意取这士子,我等皆没有意见;如果简尚书不同意,我等……”

嗯,我明白了。就是说如果我不取这士子,他们是不肯罢休的。

可我实在不明白的是,难道阿玉明于远精选出的的文官就是这样的?

“诸位大人想录此人的理由是什么?”

竟问出了我想问的。

我微笑着看了看林岳,他黑漆漆的杏仁眼定定地注视着我,看上去很有些深不可测模样。

瘦石般的王侍郎语气冷硬:“此人言之有理,言之有据,且文笔辛辣气势充沛,故尔我等倾向录用此人。纵使以上皆不论,单凭此人胆气,即令人钦佩。”

其余读卷官频频点头。

我眉微皱,有些不相信自己听到的:“王大人,看他们反应,六人中你应当为首吧?”

“不敢。下官说的也是自己的意见。简尚书的意见是?”

我心底暗叹一声,说得十分明白:“此人断不可取。”

“为什么?”王侍郎似很焦急。

其余五位反应也差不多,既觉意外又似略欣慰,神情总之很古怪。

我没多想,也不再期待他们的意见,直接说出自己的看法:“所谓‘盛世之下,必有覆亡’,史鉴在前,无须多论。所以治国者须居安思危,防微杜渐,兢兢竞竞如履薄冰。若说此文言之有理,只能说立论有道理。至于论据……”

“如何?”六人齐口同声。

我不禁微笑:“南锦国一段也算言之有据,所谓亲贤远佞,国则兴盛,反之,必将倾覆;但论到昊昂简氏处,语近无稽。我简非岂能录用此人?”

一黑发黑须者问:“为什么?难道仅仅因为人家道出了逆耳之言?”

此言一出,包括林岳在内,全深深地注视着我,除了窗外竹叶细微的沙沙声,室内一片寂静。

我直视着他们,说得很坚决:“要说此言逆我耳,不如说此言逆我意。读书人读书治学,当持严谨审慎态度,尤其面对如此重大考试。岂能将未经考证之事引为论据,以讹传讹,却还如此言之凿凿,是视我昊昂无辩识黑白真伪之人吗?以此种态度为学,失之轻率;以此态度为人,失之偏狭;以此态度为官,失之鲁莽。”

王侍郎他们沉默很久,最后分辩道:“我等十分佩服此人胆气,此人定当俊杰……”

我打断他们:“俊杰?俊杰何必是狂士?开科取士,岂能仅以此为标准?这次我如等录用此人,恐怕从此会为天下读书人开效仿、幸进之门。”

说罢,不等他们再说,我在卷上批道:“读书养气,非养偏狭之气;书生意气,非指轻狂躁气。着尔回去再读三年书,明白了为人为学之道重来不迟。简非。”

他们齐齐盯着考卷上笔墨淋漓的字,发怔。

门外突然传来数声大笑,跟着二人走进:“怎么样?愿赌服输,王侍郎,你那块刻着‘我来山不孤’的石头是我老谢的了。”

谢守中,季桓。

我吃惊地抬头看着王侍郎,王侍郎看着我的眼神欢喜有之钦佩有之欣慰亦有之,惟独没有愧色;不过……却有越来越明显的痛悔之色。

季桓微笑:“五年前,朝殿之上,为昊昂新政的那场争论,大臣们几乎是第一次见到长成为少年的简尚书,真正惊为天人。等看到那幅新鲜水灵的白菜图,看到‘民不可有此色,官不可无此味’的书与句,更是吃惊非常。可是后来,除了恩荣宴、迎云昌国君的晚宴中,这五年简尚书几乎再也没有出现在公众场合,又常年以面具示人,朝中人难免猜测,以讹传讹之事也就难免发生了。”

谢守中说:“这次我们五十人,深信简状元的为一组,怀疑简状元之能的为另一组,统计下来,老夫与季桓为一组……”

我笑着接过话来:“其余四十八人为另一组?”

谢守中拈着他的花白胡子笑着坐在林岳旁边的椅子上,“不,有三十七人是半信半疑信任成分占多数,其余的则持怀疑态度。”

季桓笑着继续说:“大家相约设三关试试简尚书。那天我们初次见面,下官故意要简尚书以真容相示,简尚书巧妙地将‘真容’偷换为‘本来面目’,一句‘诸位前辈鹰眼如炬,相信已了然于心’,谈笑间从容过了第一关。也因此,那书生说什么‘恃音貌惑乱朝廷’之论,真是不攻自破。”

林岳慢条斯理接一句:“开考第一天,我们四人在门外听到的那一番关于简尚书的话,是第二关了?”

谢守中呵呵笑:“不错。老张他们几个说得真像那回事啊,老夫当时真有些担心简尚书忍不住会走进去。后来老夫与季大人把简尚书的话转告给他们,大家都是且听且叹。

因此出了这篇奇文后,大家开始猜测简尚书的态度。有说一定不会取的;有说按照简尚书一贯的雍容大度,说不定会取……后者以王侍郎为主,于是老夫与季桓和他们几个打赌,赌简尚书不会录用此人,同时,这也是第三关。”

林岳冷冷笑道:“很好。大事当前,诸位竟有如此闲情琢磨这些……”

一须发全白的接口道:“怎么?这也有干律法?我等因此耽搁正事了么?这些天来,大家看着简尚书批阅的试卷,越看越佩服,也越看越自警,有这么一位厉害的主考,想偷懒也不敢啊。不过,老夫有个不请之情,简尚书你就别再熬夜看卷了,你这一来,我们睡吧不好,不睡吧,这把身子骨又经不起打熬。”

难得这次林岳赞同:“嗯,这话还算在理。”

季桓微笑:“如果没有前面三关,这么在理的话,简尚书未必能听到。”

一人说:“不知何故,即使不与简尚书说话,就这么对着他,老夫也觉得年轻了几十岁。”

众人笑呵呵,认同状。

有人对林岳:“这些天,我们跟着拼命三郎简尚书后面看卷看得头昏眼花,难得现在这么轻松,大家也想跟简尚书亲近亲近,毕竟前几天我们对年轻的尚书大人还多少存着些不信任。怎么样,你这铁面御史就当什么也没看见好了。”

林岳看看我,一笑,没说话。

于是,我这主考的房间里人越聚越多。

有人问:“公榜之后,简尚书在副本上的那些批语我们可以裁了带回家么?那些字,有的秀逸灵动,有的筋骨劲健,体虽有异,但各极其妙。每一张都可算是书法精品,兼之书写随意,更增魅力。”

“老李你也有此打算?!唉,一想到这些副本将被封存起来、卷上书法再难得见,我就寝食不安。”

“是啊,恨不能据为己有放在案头,清昼月宵,时时赏玩。你们看这一行‘读书养气,非养偏狭之气;书生意气,非指轻狂躁气’,结体雅致行笔苍劲,无论内容还是书法,足可流传。”

林岳本来静坐一旁,看向这边微带了些笑意;遇到我的视线,他清了清喉咙,又变成了冷峻清刚的御史样。

那一群取过我刚才评点的试卷,走到西窗下借着斜阳,或品评论说;或伸指描划;或争讨所有权,吵得面红筋突,其声之大,旁若无人。看来全已浑忘己身之所在,也忘记了我这主考官的存在。

我看着这群“老成持重”者,再次哭笑不得。

不过,似乎有一人比我还要哭笑不得。

王侍郎。

他在喧闹声中勾首僵立状如石刻,一副攒眉呲牙极之疼痛模样;忽然他动了动,目光偷偷溜向溜向谢季二人,似乎已想到了对策,这对策就是伺机夺门而逃。

我顿时忍不住,指着他哈哈大笑:“那块石头看来你终究保不住了。”

季桓从西窗前那一堆或黑亮、或花白、或雪白的挤挨在一起的头中转出,边笑边走过来:“非也非也,不是一块,是两方。‘我来山不孤’那方,谢大人早就想要了,一直找不到机会;而‘秋声不媚人’,是下官一直想要的。”

王侍郎瘦削的脸似乎更瘦削得要见筋骨,他几乎要哭了,却还勉强笑道:“谢大人,季大人,这两方石印不是我不给,实在是舍不得,要不、要不……”

人群中又有人笑着过来:“谢季两位大人,你们这是要他的命了;这两方石印是他的宝贝,平时藏着掖着谁也不给看,可有时又觉得独自欣赏没有同好者谈论一二,不免有些心痒……于是过一段时间他就会请人喝酒,佐菜嘛,自然全是石头,还是些只能看、不能碰的石头。到后来,大家一听王侍郎请客,无不坚称有事,溜得比兔子还快。”

谢守中哈哈大笑:“可不是?老夫开始还不知道他有这毛病,结果跑去喝酒了……幸亏去喝酒啊,不然哪能见到那方奇石奇印。”

季桓微笑道:“看来季某经历与谢大人相同。王大人,虽说君子不夺人所好,但君子亦有成人之美,所以,还是请王大人割爱以成全我等相思之苦吧。”

我心中暗笑。

这季桓清雅温文,说出的话却叫人不好回;更何况是向来口拙的王秋源王侍郎。

果然,年愈花甲的王秋源一张瘦脸变得苦瓜般皱巴巴青滴滴,却强笑着小声重复“不行”“我不赌了”“我不赌了还不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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