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没有回行署,直接到了一家叫桃源的酒楼,点了个包厢等着小荷和付尧幻他们过来。
吃完午饭,小荷先带着买的东西回了行署,倾城和妙韵就待在包厢等人。这个包厢挺大,布置雅致,外厢是饭桌和赏曲的席地长台,内厢布置一张供休息的矮榻和窗边赏景的席地茶座。
倾城吃完就趴在矮榻上闭目养神,而秦妙韵则坐在茶座上,一边煮茶,一边和白妙玩耍。
不知等了多久,倾城醒来只见艳阳西斜,茶座上的一人一狐也半躺着睡着了。
窗户上挂的风铃响着清音,不刺眼的阳光透过半卷的竹帘,稀疏落下,她远眺去。
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有些准备收摊的商贩各自往各自的家门走去,他们都是有家,有方向的行人,即使外在游荡,都有各自的家园和方向。
而她,低着头想到自己的家园,西南方向,晴空万里,有片片红霞正从天边升起,照在灰白城墙上,让她浮想起烽火点燃的城阙高楼。
她想,远处的家国和人民,那里的城墙和天空是否也如此刻的晚霞一样,发出刺眼的烽烟和火光。
旋即,她收回目光,握紧短玉笛的手松开了阳台的栏杆,回身看看还是静悄悄的厢房,心里的落寞突然涌上心头。
他们……是不是遇到了麻烦,到此刻还不能来,还是……他们不愿意来,无论哪种她都不愿想,生怕她的身份让他们怯步。
她远游在外,不像这些人有家、有方向,即使回了那个家园,期待的父母也不会出现问她去了哪儿,或是做了什么。
四岁开始来到这个世界,如今已经过了十三年之久,按理说她该适应这个时代的生存法则、这个时代的风俗人情,但是她依然觉得心没有方向,此刻更甚。
她被时代推着往前,朝着时代和历史的方向前进,而内心真正的愿望、渴望回到原本家庭的方向,都被时间冲淡,而现在身处时代的人们又何尝不是跟着时代之潮前行?
所以,她迫切地想在异国他乡找到一些牵绊和能够依靠的事物,迫切地想在陌生的地方认识个朋友,就好像她以后再出门都不会担心,有没有落脚的地方、有没有关心问候的朋友、有没有暂时指引她停留下来的方向……
但是她忘了,所处时代下的思想观念不同,一时之间很难改变。如同她现代的观念这么多年也没被古代的观念侵扰,古代人的观念也不会因为突破思想习惯而发生改变。
她怎么就忘了,男女结义在这个时代,是很难让这个时代的人去接受的?
仅仅是所处的环境不同,造就了人心思想的不同,不该怪谁,她能理解。所以,也无怪乎等了他们这么久,也没见……
“砰!”,王道金推门而入,声音大得将倾城从沉思中拉出来,也吵醒了茶座上睡着的秦妙韵和白妙。
白妙机灵,瞬间从秦妙韵的怀中跳起,反而冲向阳台正要转身的倾城,下一刻就如同一个围脖一般绕着,只露出被惊吓的眼神,死死盯着门口来人。
秦妙韵直起身子,朝着来人望望,随后一脸惊喜和高兴地看向倾城,后者同样没有想到,之前的压抑感、失落感全部一扫而空!
“呃……抱歉啊,吓到你们了。怎么就你们两,雷统领和付统领呢?”,王道金看见两人的反应,不好意思地抹去脑袋上的汗水,看看周围也无他人,疑惑地说道。
“王捕头先喝口茶歇歇吧,请坐!……”秦妙韵倒了杯茶给王道金,随后同他坐到大桌边,又说道:“幸好你来了,还以为你们真当了玩笑话,阿月这人就是爱逗人,其实心里挺好,您千万别介意,真是辛苦您能忙里抽闲……”
“秦小姐千万别这么说,太客气了,我理解…理解,况且是我先提出的,我还怕你们不……”王道金喝口茶,舒口气才说道,一路匆忙真怕两位佳人等得太久而离开,幸好赶上了,他害怕这两位姑娘怕那外界的流言蜚语,不肯和他结义呢。
倾城松口气,扯下白妙也坐到桌边,问道:“雷大哥和付大哥他们呢?王大哥来时可曾碰见?”
王道金心里也疑惑,回道:“未曾。我也不太清楚,我办完差事,接到信儿立马赶来。至于他们俩在干什么,确实不大清楚,不如……”
他准备去看看那两人,放下杯子就准备起身,被倾城喊住了,“不用了,能来一个是一个,咱们先开始吧,马上落日了天黑,那时怕是打扰王大哥了。”
倾城说完便起身,往茶座而去,那里放了她们买来的陈酿。
王道金还想说什么,就听门外传来咚咚咚地脚步声,还有店小二的高呼,不一会儿门被打开,雷豹拎着足有脸盆大的一坛酒站在门边朝众人大笑,他后面跟着店小二同样抱了一坛酒。
将酒放到桌上后,催着店小二去上菜,雷豹才对大家朗声说道:“两位妹子抱歉啊,让你们久等了!”,然后对王道金拱手笑道:“没想到王老弟比我来的还快!”
“也没多早,还以为你不来了!”王道金看着两坛酒,声音有些冷硬地说道。
没想到这厮来的这么晚,这也太怠慢佳人了,一会儿定要他多喝两碗来赔罪。
“嗨!别介啊,我雷豹这人答应了什么,就一定会做,办完公又去了北街酒坊买了两坛子酒,这才耽误了大家,对不住啊、对不住!”
秦妙韵给众人倒茶,朝雷豹笑笑,说道:“雷统领有心了,这酒太多,味又烈,我和阿月恐怕喝不惯,你瞧!我们来时也准备了酒。”
众人顺着秦妙韵的指引,看到拎着酒出来的倾城。
“既然觉得自己来迟了,待会儿雷大哥可要多喝几碗给我们赔罪啊。”倾城把酒坛放上桌,清淡的酒香立马被那两坛烈酒的味道压住,“雷大哥带的什么酒,看起来很厉害呀!”
“好!好啊!定浮一大白!”,雷豹爽朗一笑,拿起一坛倒向秦妙韵已经摆好的碗杯里,酒香冲鼻,熏得秦妙韵都脸微热几分,只听倒酒之人接着应道:“也不是什么好酒,在兵营里大伙都爱喝北街酒坊出的这种酒,喝习惯了,也没名字。”
“诶,雷豹你带这么烈的酒做什么,两位姑娘不比咱们男的,酒量不好,你倒那杯子,咱们俩用碗就行。”王道金一边说着,一边把酒碗和酒杯调换下。
雷豹大手往另一坛未开封的酒坛口一拍,说道:“我是个粗人,竟把这些忘了,多亏王老弟提醒啊!”,说罢,人禁不住先仰头满满灌了一碗,这才对众人说道:“咦,付统领怎么没来?”
秦妙韵回道:“不知,兴许什么事儿给耽搁了。”
雷豹闻言,语气放慢,声音也小了些,说道:“呵!不用理会……那位付统领的身份确实不好来。”
“嗯,他嘛……不用等了,时不待人……”倾城看看外面不一会儿就挨着西边屋头的太阳,拿起一碗烈酒,朝众人说道:“妙韵姐你喝杯子的吧。来!咱们举杯碰下!”
四个人互相看看也没说啥,拿起酒杯碰了一下,一边喝着一边看着菜一盘盘上来,也都没拘束,拿起筷子就开吃。
几个人说说笑笑,把年龄和名字这些稍微提下,就开始按照大小顺序,挨个敬酒。
“没想到五妹子的酒量这么好啊!真是让我等惊叹。”雷豹说着,打个酒嗝,把空的碗又满上。
倾城仰头喝了一眼,朝众人说道:“那是,我们草原儿女哪能不会喝酒?……既然咱们结义礼成,就直呼姓名吧,加个敬语听着怪生分客套的。”
雷豹看见这般那人映在余晖中的脸色,心下一热,也喝了一大口酒。
倾城扒拉一口菜,压中口中冲鼻的酒味,心里笑着自己酒量其实并不好。
在大月国逢年过节要和喝各种酒。不分男女老少,都要拼酒一番,她就是夸夸其谈,实则酒量不好,也就比中原儿女喝的多些罢了。
何况家乡酿的酒比之大煌国粮谷所酿之酒还要浓烈几分,比如大月国独产的珍贵贡酒,取自月亮河水,加以各类瓜果谷药酿制,效用丰富,价值高昂,却无多少人能喝上啊……
四人点头,举杯又喝了一圈。
王道金放下碗,看着高兴的雷豹说道:“雷哥不是说讨厌别人在你面前喝酒吗,怎么今天这么爽快了?”
雷豹愣住,一瞪眼,回道:“我何时说过!王老弟记错了吧?……”
放下酒碗,他突然想到自己曾在上嫣阁地下室说过那番话,可当时遭人暗算,确实心怒难平,于是解释道:“情况不同嘛,如今是咱们结义的大好日子,就得喝好酒,还得喝的痛快才行!”
说着人和众人碰杯,又大灌了一碗。
“阿月妹子怎么不喝了?难道是醉了?”王道金看见倾城撑着下巴,手里的酒碗没见底,笑着问道。
倾城应道:“是有些醉了。”说完便眼巴巴盯着桌子中间还空出来的地方,等着最后一道桃花鱼上来。
这道招牌菜是她点的,如今得留着肚子好好品尝啊,说来说去还是吃的最上心。
秦妙韵给倾城到了一杯茶,生怕此人醉了,因为她瞧见那人水雾朦胧的眼睛,以及红扑扑的脸蛋。
秦妙韵也放下酒杯,陪着她一起等。
雷豹看向秦妙韵,夸赞道:“妙韵妹子的酒量也不错,喝了三杯还能稳坐如松。”
秦妙韵脸微红,笑着不答话,倒是旁边的倾城一脸惊讶地看过来,说道:“是啊,我第一次见妙韵姐姐喝酒,就这么能喝,比过那些闺阁女子们。”
秦妙韵摇头失笑,说道:“只有我用的酒杯,且这酒喝的是咱们买来的杏花酒,比不得雷大哥的那些烈酒。”
王道金放下那一大坛空酒,唏嘘道:“看来只有我一个来时两手空空啊……”
倾城瞅着机会,立马笑眯眯喊道:“哈哈,那不如王大哥做个好事,把这酒菜付了?”
王道金一愣,随即面红耳赤地要站起来,却被倾城叫住,“逗你玩儿呢,这费用早就付过了。不过相信王大哥经此一次定能时来运转、升官加薪!所以……”
倾城端起半碗酒和王道金碰了下,说道:“提前祝你功成名就!不过可以王大哥升职那天我看不到了。”
王道金一脸茫然,待一碗酒下肚,才回过神来,确实这回上嫣阁的案子,他没出多少力,但是亏得遇上月倾城,不进死里逃生,也是有望升职。
这该是他的运气好呀!那也是此人品性不错,不然也没有这样的好日子,就是此刻他还不知自己糊里糊涂竟然傍上个大人物,直到后来再遇见月倾城才是分外惊讶,如同一道幸福天雷快要把他砸晕。
捕头这一行,跑腿多任务繁杂,那官薪也不多,倾城是知道的,今天这顿饭虽然他掏的起,但是也是捉襟见肘,因为她这回点的可是好菜好酒,同时用了一下午的上房,那就费用更高了。
不过在她看来,只要有她们的产业据点再,提前预支银钱并不费事。
雷豹一听也和王道金碰了杯,两个人又热热闹闹地喝上了,那一坛已经喝光,还剩下一坛正准备拆封。
倾城不耐烦地拿起筷子在碗边敲着,嚷嚷道赶紧上菜,实在没想到这末菜竟然上的这么慢,眼角瞥见又落了的半个日头,红黄青黑的斑斓之色已经染满整个天空。
秦妙韵按着倾城的手,眼角扫过空空的碗碟,一边惊叹倾城的好胃口,一边确信此人酒劲儿是真的上来了,瞧那流氓要饭一般的举止,直叫她不忍直视。
倾城边叫嚷着边摸这肚子,心知自己三大碗下肚已经醉了,但是脑袋还清醒,因为肚子没填满,遂站起来要出门看看咋回事。
倾城站起来微晃,眼神还有些飘忽地看向门口,幸好秦妙韵扶了她下巴,而下一刻她柳眉倒竖,筷子指向门口。
桃花鱼上来了,而后面也带来个人,大家都没想到,反而是倾城率先反应过来,冲来人说道:“你来干啥?赶紧回去!他要是不愿意来也没必要,又不是多大的事,我月倾城理解!……”
楚浔一脸平静地侧身走到桌边,自个儿找了座位,然后冷着脸把东西重重放在桌子上。
倾城拿筷子敲着那用纸包的方方正正的东西,说道:“别拿这些玩意儿糊弄我,我有的是钱不缺这些东西买来!你告诉扬大哥……不是,付大哥,都快赶上散场了才来。不想来知会声儿总行吧?我又不是什么不懂事的人……反正,我不接受这些,太没诚意了……”
说完她扶着脑袋转身,也不看旁边人愈加青白的脸色,往茶座而去,刚离开桌,筷子就掉了,倾城这回就像被点燃的炮仗,也不理会秦妙韵拉着的胳膊,一个劲儿要往内室摇摇晃晃而去,噘着嘴也不知道在嘟囔什么。
“你不瞧瞧?后悔了别怪我。”楚浔没有转头,自顾自拿起筷子吃起菜,又给自己斟了杯酒慢悠悠品尝。
倾城回身,三两下把纸包打开,就是些冒着热气的五颜六色的糕点,香味馥郁甜美,但是对她吃了个差错多饱,又有些醉意的人来说,真没啥诱惑力。
遂指着糕点问道:“这是啥?有桃花鱼好吃吗?”
倾城说完想起自己等了这么久的最后一道菜还没尝,便坐下来重新拿了筷子夹起来。
桃花濯水碧,藕香鲈鱼美,黄油香草沫,笙瑟赋兰曲……来吧,我们有缘聚,当庆祝结义为兄妹,以后莫要忘了啊!
粉红的花瓣和黄绿相间的汤汁中放着酥黄的鲈鱼,比起糕点来说更诱人,倾城尝了两口差点咬了舌头、卡到鱼刺。
不过她爱吃鱼,倒也不碍事,所以尽管那鱼并不是好吃到堪比仙味,却让她吃难以忘记,于是她的心情好了不少,也就多了分耐心,准备听听楚浔的解释。
因为她有些醉了,只听到说付尧幻有事早已离开饶州城,临行特意嘱咐让楚浔来代替他。剩下的倾城也就没心思再去具体追问,也没了心思去听那人如何地解释那份糕点的话语。
而旁边的秦妙韵却听得清楚,其他两个醉汉也听了个大概,即便醉得开始划拳笑喊。
整个酒桌热闹极了,只有楚浔一个算上正常人吧,他还在慢悠悠品尝酒菜,面色也好了不少,毕竟这顿饭菜很丰盛,也契合心意。
倾城知道有这样举止修养的人,想来也是出自名门世家的熏陶,就是不知这楚浔为何仅仅做了暗卫营里不大不小的医官。按他的能耐,自立门户的话应比南境春丝毫不差,还有他那较真的个性,谁敢赊账欠钱呐,何苦来士兵中磨练呢?
倾城边和楚浔抢着那盘桃花鱼,边心底暗想。她脑子有些累了,实在想不通,又瞧见盘子见底,于是乎站起来,三两步趴到内室的茶座上,想要打盹。
她的耳根清净,她的酒意越浓,她一低吟浅唱,她便玉笛飘音……
月倾城半躺在席地的茶座之上,手中玉笛翻转,环坠鎏歆,彩苏微晃,唱着醉酒当歌,心问人生几何……
寄之皎月,问友几时归?
凭栏伊人,举樽望故乡;
酒莫多闻,可结草报恩;
香旋幽叶,当品茶诉情;
叹兮优昙,珍惜此一时;
散罢桃宴,英才各四方!
……
……
不知何时,夜重酒更浓,人醉卧玉簟。秦妙韵喊都喊不醒,只听那人儿让她“再打包一盘桃花鱼”,接着就一转脸背对着众人。
楚浔辛辛苦苦在芳味斋前排了长队买来的糕点,一口也没人动。
待他吃饱喝足,看见两位晕头转向、莫阴亢奋的醉汉,扯扯嘴角,拿了一块糕点递到秦妙韵手中,对她说道:“我先回去了……这个给她吃,就说是桃花鱼,她肯定相信您们,会乖乖回去。……”
接着楚浔从袖中掏出两枚青玉佩,一枚刻蝴蝶样式,一枚刻莲花样式,递到秦妙韵手中,道:“尧兄让我将两枚玉佩转交给你们,喜欢什么就收好,来日可以此当做凭证。”
秦妙韵眼皮一跳,给楚浔和三位结义大哥道别后,便照着楚浔说的做了。
果然,倾城醉得乖巧蠢萌,和秦妙韵一同上了马车要回行署,厢房里的两人倒是愁坏了店小二和掌柜的。
夜风习习,沁凉舒软,吹散了几分酒意,倾城坐起来看看车帘外,说道:“送我去客栈!”
说完人就窝到车厢角落开始打盹,秦妙韵不放心她一个人,但是她们说好了,心知倾城不想麻烦她,且害怕回去晚了老爹生气,只能叫小荷送人去了客栈,特意嘱咐找个好点的客房。
说到银子时,倾城睁眼告诉两人,让去燕子楼,小荷瞬间阴白了,也没多说,另找了个马车给人送到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