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安!”
冯子棠想阻止弟弟大声说话,然而已经来不及了。看着几个熟悉的家族长辈那精彩纷呈的表情上演,心里很不安。
局促间,她看到老族长也随着乌泱泱的人头,眼含怒气地看着她们姐弟。
倾城这回终于将老头身旁的背箭少年和跛脚男子看仔细了!
没想到啊……哪里会想到呢?!那古大夫……原来是他!
她惊讶不已,有欣喜,有疑惑,有愤怒,更有难过……
只觉得万般滋味涌上心头,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又该从何问起!
古禅和卜拿也看清倾城了,两人俱是震惊。
卜拿慢慢收起大张的嘴巴,转瞬间露出无比高兴的神情,他激动地连弓箭都要落下来了。
而他身旁的古禅,从震惊中清醒,一脸难言的神色,如倾城一般,眼神看似平静地凝视着双方,仿若时光静止一般。
率先打破二人对望世界里那珍贵平静的,是才赶来的尹敏柔。
“古大夫!我终于见到你了!”
这声欣喜正如此刻倾城的心情,然而说出此话的人却不是她。
倾城和古禅恐怕都是这么想的。
看着奔跑向古禅的娇俏少女,古禅收敛神色,换上一副疏离淡雅的样子。
他明亮温润的眼睛像是清潭和浓墨一般,在闻声转移视线之时,眼睑半垂,飞快地闪过一丝光芒。
倾城还没来得及察觉到他这细微的变化,就见对面男子已经是风度翩翩、儒雅清淡的样子,看向那奔跑的少女。
倾城心想:以前她也是以这样的方式迎接她的“阿禅哥哥”啊!现在人也都长大了,乍一见面,她居然做不来尹敏柔那般激动相迎的样子。
她突然觉得三年的时间,把她和他都打磨得沉稳不少了呢,就是不知道双方的心意是否还如过去那样坚定呢?
……
金禅化名古禅,出现在陇西边境的鄞县,从尹敏柔和店伙计之前的话来猜测,檀溪医馆就是金禅开的医馆吧。
这三年他是否就隐藏在此处,为什么听到外界关于大月国和亲的风声,却从来没回去看过燕姝呢?甚至三年来再不曾传回家中一封书信!
尹敏柔一定认识金禅,似乎还对金禅有意思呢!
倾城这么一想就觉得心口有股气堵着,之前那些疑惑、质问的心思一股脑儿都堵在了胸口,立刻觉得有些头晕目眩。
她该记得还有事要做呢,不该把时间浪费在个人感情上!
于是,她不去看,也不想去听,关于那些男男女女们嘈杂的谈话,更加不去管冲着她走来的小药童卜拿。
她只是牵着马,快速走到车夫跟前,询问了几句,逃离似儿地往城门外追去。
城门外那些操控患者的东西应该没走远,就算走远了也有线索留下,车夫告诉她,在带尹小姐赶到城门口时,并不曾发现什么奇怪的事物。
但是她月倾城必须得去看看,说不定那些暗中操控“僵尸群”的东西,就是和破解红溪郡疫情有关的东西呢。
“卜拿!你快去追上她!千万不能让她此时出城!”
古禅一边和冯家老族长、县令大人的送葬队等人周旋,一边应付着“”桃心泛滥”的尹小姐,一边拿出十二分的眼力、脑力和听力,注意着倾城的一举一动。
卜拿是金禅的药童兼侍卫,从五岁起禅跟着金禅了,那时金禅也才八岁,刚刚被金府收养成义子,加上金府大公子金翊扬,四个人玩的多好,特别是孩提时代的童贞与欢乐。
卜拿和燕姝是同一年认识的金禅,如今她都十八岁了,年长卜拿两岁。在大月国金家的任何人眼里,她们两个一个是“小药童”,一个是“小公主”。在她燕姝的眼里,卜拿好比她的亲弟弟。
公子一声吩咐,小药童哪敢不听,立即就追了上去。
古禅腿脚不便,没办法追上去,一颗心此刻全扑在马背上的姑娘,哪里还有心情听身边佳人的殷勤关切、欣喜慰问?
县城门大开着,只有两个卫卒勉强在这儿看守,如今瘟疫横行,确实没有太多守城兵能调拨,这也让刚才那批形似“丧尸”的疯子们进了城里。
仅有的卫卒不知何故早已昏倒在地,纷纷靠在大门两侧,看样子是打开大门后才被袭击的。
倾城刚进城时也见过这两个卫兵,也是费了一番功夫,证明自己是湖州城派来的大夫,才得以放行。
而刚才那群病如疯魔的人群从城门外涌进来,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和守城兵有关系才打开的,要么就是趁着送葬队出城门而城门大开时放进来的。
第一种可能几乎没有,放染了瘟疫的变异人群进来,无异于引火烧身,鄞县这边早已按令闭城,将患病的人隔离到城外,守卫兵也是知道的,定然不会主动开城门。
那么只有第二种可能了。但是时间上却衔接不上。从送葬队反应过来开始撤退,到现在没有一人被抓走,而且回想刚才的情景,那位被抬着逃跑的老头,有极大可能是第一个发现的,而且往回跑的最快。
这下,都有待进一步求证。如果是第一种可能,那么就太麻烦了,有必要告诉南境春等人好好查查鄞县的城卫方面。
“公主……”卜拿跑到跟前,看着倾城从士兵旁边站起,已经面向大门,显然就要出去,便急匆匆喊了去,脚下一拐弯,也挡住了倾城。
倾城没说话,抬眼扫了小药童一眼,右手微微抬起指了指自己的衣服,全程表情冷淡平静,比古禅刚才变脸的那副样子还要冷,而且似乎还有丝丝隐忍的恼怒泄出。
卜拿缩缩脖子,飞快地把眼睛挪开。他不敢直视倾城,心里头一直打着鼓。心道:许久未见公主了,见到刚才那股凛然之气竟不敢直视,看起来这位贵主子比他家公子还要不好惹。
“小姐,城外危险,您不能去啊!……”
害怕会害怕,卜拿还是以他家公子的话唯命是从,所以硬着头皮说下去。
“刚才我从外面进来,一路安然无恙,这会儿怎么就不能出了?你快让开!耽误了追踪!”
倾城根本不想搭理,直接换了个方向。
卜拿一听着急了,张开双臂,两脚往地上一扎稳,照着一站猛虎下山的样子,又挡住了倾城,说道:“不行啊,公子交代了……下的死命令,您不能去!”
“呵!他让不去就听他的,有本事让他自己来说!派你一个弱小子干什么……赶紧让开,若给我误事了,看我回头不收拾你!”
倾城一听又“公子”地叫,知道萝卜想用古禅来压她,也不知哪儿来的怒气,更是不想再多说,似乎比之前更着急想要离开这里。
“啊?小姐,您从来不这样过啊?……您怎么突然……我可是您最喜欢的‘萝卜’啊?您不会忘了我吧?”
卜拿一边委屈似地哭诉,一遍偷偷往倾城后面不远处忘去,心里急急地祈求他家公子能快点儿走过来,他一个小药童那里挡得住公主啊?
倾城横眉冷眼一扫过去,拿出玉笛指向对方,“萝卜,你要是把他们放走了,信不信我真抽你?!快点走开,别堵这儿!闲危险自己躲一边儿去!”
“不不!这会儿城外是真的有危险,你打不过他们的,真的!他们是血影楼的人……”卜拿赶紧伸手拉住那迅速避开的身影的袖子,急急说道。
倾城回眸看着卜拿,眼里露出一丝疑惑:“什么?!他们看起来就是一群平民病患……是不是你们曾和他们交过手?”
“哎呀,这事儿又麻烦又危险,您回头问公子吧,我就做好公子交代的就成……呵呵,那个,小姐,我不知道你们怎么突然就……反正,您就听公子说的,现在千万别出去!血影楼是拿那些人当引子,他们别有用心。”
卜拿一边挠头,一遍皱巴着脸说道。
也不知道刚才公子和她对视是什么意思,连他一个相处这么久的小侍童都搞不懂了,只觉得公主的脾气罕见地差啊。
让他都汗流浃背,不知道怎么办唉。
倾城叹口气,瞟了一眼被急得满面通红的小药童,说道:“算了,不为难你了……看你这样子,就知道他恐怕不打算算说。都三年了也没个人影见着,如今就是见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告诉我……”
小药童急得解释,连说话都结巴了,“不……不会的,我保证!”
“你保证?你保证什么?”,倾城白了他一眼,幽幽说道:“你不是最听他的话嘛?……他走的时候连多余的解释都不肯留下,想起来就随便写几句话寄回去,想不起来就连金伯伯都快忘了吧?我瞧着这三年你们主仆感情倒是更深厚了,反而是我们,要不是今天偶然碰见,就是知道他还活着,恐怕都得成陌生人!你说,我去问他能问出什么,倒不如还是我自己去!”
倾城一连串问话,有些冲人,把卜拿都搞蒙了。
小药童越听越心虚,想为自家公子说几句,又觉得说的事情,按道理该站在公主这边,只好一副乖乖样子听着那越来越冲得口气。
倾城才刚刚抛出三个大问句,正要问点别的,却一回头瞥见一男一女往这边走来。
正是尹敏柔和古禅,女的一脸开心的样子,还温柔地搀扶着旁边走路不稳的男子。
到嘴的话立马变了,她觉得看到的一幕有些刺眼,遂按下心中对他跛脚的疑问,飞速别开脸。
倾城觉得还是亲自去城外查查看,就算打不过那群“尸疯”,以她绝妙的轻功也能避开,总比待在这里见了面,反而尴尬地不知道说啥要好吧。
卜拿一不留神,倾城已经走出城门外头两三米远,他一着急喊道:“燕姐姐!您快回来啊……”
倾城仰头看到了高高的城墙,墙面有不少抓痕,正要细看听到卜拿一声呼喊,心中一动,便回眸朝他微笑。
这一声熟悉的“燕姐姐”,还是孩子时代,这个经常跟在她后面要东西吃、陪她玩的小弟弟。
那时候她觉得卜拿就是个小萝卜头,是个甩不掉的小“尾巴”,而现在小萝卜头长大了,却依然如往昔拿她当姐姐看。
就冲这句,倾城顿住脚步。
回身前她看了眼城外见面的山丘和田野,心道:那些被控制的“尸群”走得又干净又迅速,仅仅留下墙壁这一处线索,接下来又该如何解决瘟疫呢?
“呼,燕姐姐……”卜拿跑过来,望远处看看,见没有什么人影了,才放心下来,接着说道:“咱们快进去吧,公子也过来了,有什么事您问他。这边马上还得关城门。”
倾城这回乖乖跟着卜拿往回走,“萝卜,檀溪医馆的店伙计说你们来这已经四天了,可是来冶疗这里的患者的?”
“嗯!四天前跟公子来的,公子说研制了新药,要试试效果……燕姐姐你怎么知道檀溪医馆?怎么还去了哪里?”
卜拿刚说完,先前晕倒的两个守卫兵也被赶到的古禅救醒,被告知了刚才发生的病人袭击的事情,立马慌慌张张地去关城门。
倾城看向尹敏柔,说道:“这多亏了尹小姐的引路。尹小姐乘坐马车一路赶来,在路上可有碰见什么异常?”
“没有。我还担心月大夫呢,一路上都没碰见你,以为你走丢了,幸好你提前到了鄞县,不然我爹他们……”尹敏柔迎上倾城和卜拿看来的目光,靠近倾城,心有余悸地说道:“今天的事,还希望月大夫能帮我说说话,我爹那边……”
倾城会意一笑,微微点头道:“当然。要不是尹小姐带路,我也不会这么快找到你们之前提到的那位厉害的古大夫。”
尹敏柔很安心地笑了,“这位就是古大哥…古大夫,湖州城的疫情没有再扩散下去,这几日还得到了控制,可都是他的功劳呢!”
“尹小姐谬赞了,我是医者,这些都是本应该尽力去做的,湖州城的疫情能得到初步控制,是官民齐心协力的结果。”
古禅面对尹敏柔充满夸赞的语气和崇拜的目光,只平淡地说着,目光却一直停留在,对面那一位离得让他觉得过分疏远的倾城身上,“月大夫来鄞县找我,是要做什么?”
尹敏柔不知两人认识,好心解释道:“月大夫是听闻古大夫你的医术甚好,特意来请教一二。”
古禅笑了,把一旁尹敏柔看得更加心花怒放,平日里古大夫可是对谁都冷淡如水的人啊。
只见这位风度翩翩、温润如玉的佳郎君,此刻竟朝着一位初见的同行女子展颜,还优雅地点头说道:“既然如此,便移步在下的药庐详谈如何?”
倾城点头,不再理会三人,只快步走向城门大街便的店铺,前起了自己的马。
“萝卜,你前头带路。”古禅见了倾城的举动也不作反应,转头吩咐起小药童。
“公子,你呢?要不我给你也找匹马?”卜拿正欲搀扶着古禅,结果才碰到自家公子的胳膊袖,就听到这么一句话。
“古大夫腿脚不便,怎么能骑马?!正巧我来的时候坐的马车,很方便带上古大夫啊。”尹敏柔开心极了,一边招呼着车夫过来,一边说道。
“可是我家公子不……”
“不用。卜拿,你快快先走,把药庐收拾下好迎接贵客。”
卜拿一听尹敏柔说的话,皱着眉回了句,本想说自家公子一向行事有礼有度,尤其对其他女子。
然而古禅的话是在暗示他要先回去把药庐里该放的放上,不该放的统统都藏起来,千万别叫燕姐姐看见,不然……
总之,小药童听明白了自家公子给的暗示,也没再说啥了,直接往还没走远的送葬队那里借了个“运载工具”。
送葬队今日碰上的大事,大家好不容易壮起的胆儿没了,只好往县城西北的义庄去。
棺材里躺的是鄞县的县令,名叫穆立庞也就是送葬队领头的,那位坐在担架椅上的穆老头的儿子,中年有为做到县令,不曾想却突然染疫身亡。
冯家姐弟先前因为穆县令之死而误会了古禅,现在再次亲眼见到了古禅摒弃前嫌,救了送葬队的家族成员们,便不再针对古禅和卜拿。
故卜拿来她们那里借东西,冯子安很是高兴,自愿要跑去找了匹马。
可以多余的马不够,仅有的马也是要拉棺材的,只有拉着一车车葬礼的牛车和驴车。
当冯子安牵着一匹老黄牛和一个小毛驴回到卜拿身边,这个一向开朗乐观的小药童都一脸悲戚。
只见小药童看向对面这个,曾和他有过几日交情,且友谊不浅的同龄少年,说道:“冯子安,你怎么都找的是营养不良的东西啊,这样你叫我怎么追上月大夫的马?”
心里有道声音再说,才刚刚建立起来的友谊小船,难道要因为一匹马而翻了?
“这时候哪有什么好货?人都没多少活路,你将就着用吧。再犹豫,月大夫可就真追不上了。”
冯子安心里有点开心,看到少年拉起小毛驴要走,赶紧喊道:“……喂!这个阿黄也带走吧,路上替换着也好。提醒你一句,小毛驴还没训练好……”
“子安!”一旁的姐姐冯子棠听闻,眼里露出斥责。
“唉!……算了,反正我们交情也还行……他不听我的也情有可原吧。”
冯子安被姐姐一声呵斥,低头撇嘴轻轻说了句。
嘚嘚嘚嘚~
卜拿牵着小毛驴才走不远,却又转回来了,还一把抢过冯子安手里拿着的老黄牛的绳子。
再次离开时,仅仅留下一个相知相遇、心照不宣的眼神,然后便扔给小冯少年一个瓶子,匆匆扬鞭离开。
冯家小少年接过飞来的瓶子,低头看了一眼,没再说话,反而久久望着那一颠一颠地不断走远的身影。
那瓶子里装的是防止瘟疫感染的药,他是知道他冯家姐弟两如今的艰难处境吧?不然不会送这么珍贵的药,还是相信他们一定会吃?
不管怎么样,这个才接触不久的同龄少年,值得他冯子安深交!
冯子安一下拍板,认定的事绝不马马虎虎去做,认定结交的人也要认认真真地去信任彼此。
友谊的建立有时候真的只在一瞬间,仅仅是在对方深处困境之时,朋友不问一句便早已心知肚明,且不关名利、不问原由而去全身心帮助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