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枝从他身上爬下来,蹲在男人身边看他铺床。
单崇瞥了她一眼没说话,大有“不说话大家一起憋着”的耐心。
终于,等他差不多收拾完房间,小姑娘像是终于按捺不住:“我们去雪场把固定器装了?”
单崇回头看了她一眼:“这么积极?”
她点点头。
雪场就在楼下。
装固定器要松螺丝的起子,而且他们的板邮寄过来都在雪场统一收件的地方。
男人哪能不知道她在打什么歪心思,但是琢磨了下还是答应了她的请求。
于是半个小时后。
人来人往的雪具大厅里,人人都转头看着,身上穿着一身黑色兜帽卫衣的男人,戴着黑色口罩,靠在桌子边,面前放了个nitro彩虹板,男人一手拿着起子,搁那拆固定器。
在他身边,有个小姑娘翘着腿半个身子都趴在桌子上,捧着脸伸头看他。
——不知道为什么,他做的也不是什么飞台子之类超高难度的动作,但是当他垂着眼,一只手掀开固定器底板,娴熟地用起子拧开螺丝,微微侧头的样子,无比吸引人。
他高挺的鼻骨一半遮盖在黑色的口罩下面。
微侧头时,鼻梁一侧有光,鼻梁上那颗褐色的痣又变得形象生动起来。
卫枝看得挪不开眼,就着他低头的姿势,抬手摸了摸他的鼻尖……
又轻又软的触感带着他熟悉的甜香扫过来,男人往后躲了躲,让她别闹。
此时单崇回到崇礼的消息已经散开了。
戴着口罩也不少人认出他来。
两人正闹呢,有好事儿的凑过来,问:“崇哥?干嘛呢?刚回来就雪场报道……哟,调固定器?”
单崇掂着手中一颗固定器螺丝,“嗯”了声,抬起头扫了眼捧着脸的卫枝,就认真琢磨了下应该给她调多少度的一顺比较合适。
他摆弄了下固定器。
那个路过搭话的人发现了,有点儿惊讶:“没事改一顺干什么……哦,这板不是你的,徒弟的啊?你徒弟找你帮改固定器玩儿一顺?”
这话里多少就有点“你徒弟活够了吗”的意思。
男人睫毛颤了颤,抬起眼扫了他一眼——
然后发现这会儿不少人聚集过来站在旁边看热闹,他随手拨弄了下手边的固定器摆了个三十几度,又从鼻腔深处发出个肯定的单发音。
过了一会儿才说:“我媳妇儿的。”
周围围观群众噎住半秒。
很快反应过来之前吃了远在天边的新疆各种瓜,好像说单崇是脱单了没错。
周围一片“啊”“哦”“你媳妇儿玩刻滑”“可以她是真的爱你起码不是垂涎你的公园技术”等一系列话四起,前面都还好,说到卫枝不是垂涎他的公园技术未免又戳到男人的心坎上——
给卫枝调好固定器,板放地上,隔着桌子男人伸手随意拽了一把小姑娘的衣服帽子:“来试试跨度行不行?”
等她挪过去,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刚才差点儿被淹没在人群里的人原来就是单崇的小媳妇儿。
卫枝慢吞吞挪过去,期间听见有人问:“崇哥,你上哪找来的媳妇儿,大家都滑雪怎么就你脱单了?”
单崇扶着卫枝踩上固定器。
闻言撩起眼皮子,用波澜不惊的语气说:“就这啊。”
众人:“啊?”
单崇脸转向某个方向——在那个方向拐角处,蓝色招牌的“滑雪学校”几个字特别显眼,他下巴从那点了点:“那。”
众人一头雾水回头,看看滑雪学校,再看看男人面前拽着他的胳膊、只到他肩膀过去一点点儿的小姑娘,狗胆包天地在抱怨他。
“跨度太大了啊,我都站不稳了。”
“那下来,我放过去一点。”
“你怎么连我的跨度都弄不准了,上次装固定器的时候也没这样。”
“一顺的跨度稍微不一样……”
“果然到手了就不知道珍惜了。”
“还没到手,”口罩下面也能感觉到男人面无表情,十分淡定,“少胡说八道啊。”
“你到不了手了。”
“嗯,你烧个香祈祷下最好是这样。”
众人猝不及防吃了一嘴狗粮,围观着又跟单崇闲聊了两句,这才散开。
……
装好固定器,板子放好,随便去餐厅吃了点东西,卫枝缠着单崇一块儿买了三个小时的雪票,回公寓换了双鞋,就抱着板子上山了。
熟悉的缆车和雪道。
缆车上,单崇给卫枝找了几个教学视频,有些是他自己上个雪季跳台子跳烦了一顺滑着玩拍的,就给她讲了下一顺刻滑基础站姿,还有折叠的概念。
这会儿旺季,缆车下面都排队,一缆车的人,各个坐在那安静如鸡白嫖大佬讲课。
听他讲了一大堆,单崇转过头望了小姑娘一眼,问:“能听懂不?”
卫枝还没来得及张嘴说话,他就直接果断地说:“能听懂,我觉得你能听懂。”
卫枝:“……”
缆车里有个老大哥没憋住笑出声来,大概是普通雪友也不认识单崇,抱着手臂抬头看着认真翻视频企图再扒拉几个出来给女朋友看的男人,他说:“兄弟,马上你就会发现,甭管你滑的再好,亲自教女朋友还不如花钱给她请个教练……有些冤枉钱该花还是得花的。”
这次没等单崇说话,卫枝倒是接的飞快——
“那不能,”小姑娘甜滋滋地说,“我脾气好。”
单崇:“……”
到了山顶,到底是从艾文大道滚下去过的人,这次来,再看山顶雪场的高级道,也没当年新手时期看着那么陡了,穿上板,卫枝换了几个刃熟悉了下新的固定器角度。
还是挺不习惯的。
后刃换前刃的时候总感觉腿往外踹,没换几个就被后面赶上来的男人叫了停,问她:“刚视频你看了不?”
卫枝:“看了。”
单崇:“你没觉得你现在姿势好像和我视频里不太一样?”
卫枝:“是有点别扭,哪不一样来着?”
单崇:“哪都不一样。”
卫枝:“……”
“你这还是八字站位的滑法,肩、胯同步转……你站好,基础站姿看到没,”男人卡着雪板,腰拧,开肩,“肩膀朝着固定器方向,按着一顺的站位,你的胯也是自然打开的,发现自己后刃时候后脚虚不?”
卫枝蹬了蹬后脚,点点头。
“核心呢?”单崇问,“一顺本来就偏轴,你身体不往前折叠,核心不绷住,重心全部在前脚,后脚能不虚?”
“重心应该在哪?”
“你说呢?”
“中间?核心怎么绷?”她一脸茫然。
护脸后面,男人抿了抿唇。
那股子严厉劲儿就冒出来了,没等卫枝说话,他低头拍了下她的小腹:“这!绷住!吸气!折叠!压胯!胯压板刃带转!”
雪服被他拍的“啪啪”响。
卫枝拽过他卫衣兜帽的绳子,拉扯了下:“你脾气好点啊。”
男人拍开她的手:“我这辈子的爱心都用你身上了——撒手,看我给你走一个前刃,看清楚胯怎么压的,胯压板刃,不是用你的脚了。”
他说着,踩了踩雪板,随便走了个后刃到雪道边缘,而后有一个明显往前刃压胯的动作,身体倒伏,手自然而然地从雪面上一抚而过,身体都快贴在雪面——
伴随着一阵雪尘飞舞。
从卫枝的角度来看,他的侧脸正好对着板头方向,雪镜下他鼻尖显得特别高挺精致。
……玛德,身材修长的人搞刻滑简直是雪场维纳斯,雪道上最靓丽的风景线。
卫枝全身心地放在男朋友的美貌上,注意到他停下来,站直了身体,远远地冲着她勾勾手,拿出手机对准她,示意她试一下——
大概是准备拍个视频让她自己看着对比看动作差哪儿了。
卫枝试了。
然后直愣愣往板头栽,重重拍在雪面上,飞溅雪尘三丈高,然后直接一路贴着雪滚到男人面前。
单崇:“……”
单崇:“我就没见过你这么僵硬的胖子。”
卫枝爬起来,拍拍脸上的雪:“你是想吵架吗?”
单崇:“刚视频看到哪去了?过脑子了吗?”
卫枝:“过了啊,那当年我和背刺学box不也这么学的吗,看视频,听理论,实践——你教学有问题。”
单崇:“我教学有问题?”
卫枝:“是啊。”
犹豫了三秒,男人果断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那边大概是等了两秒就接起来了,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电话这边说:“干嘛呢?睡觉?别睡了,上来教你师娘刻一下,我教不了……给你两百块一个小时,然后让她跟你前女友说几句好话,那不比什么都值钱?嗯,起来别睡了,一会雪具大厅等你。”
完了挂了电话。
卫枝站起来,拍拍屁股,斜视他:“瞅瞅你这点耐心。”
“刚才缆车上那兄弟说的对,”单崇面无表情地说,“有些冤枉钱该花还是得花。”
……
晚上。
单崇躲浴室里,刮胡子洗澡折腾半天。
卫枝被老烟带着练了一下午刻滑,后面还跟着个背着手全程黑脸的,他也算是有礼貌,老烟上课他也不插嘴就搁旁边瞅着,憋着憋着就脸更黑了——
等欣赏够了女朋友的僵硬,实在忍不住了,就唰唰在她面前刻两个比教科书还标准的刃,仿佛在无声抗诉她到底为什么能那么犟。
卫枝强行收了一下午核心。
这会儿打个喷嚏,小腹酸痛得让她抱着肚子在床上打了个滚。
倒进柔软的枕头,她翻了个身,拿着手机日常围观男朋友的短视频平台,然后惊讶地发现,这人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更新了一条新的视频——
还是那个东北老男人配音。
开头第一句就是【今天zhai (三声)缆车上,有个老哥告诉我,有些冤枉钱,该花就dei花。】
这损飞天的把自己刻滑的减了三秒。
东北老男人配音:【我的教学视频,她信誓旦旦,说她看懂了】。
下一个就是卫枝歪歪栽栽雪道上,别扭着换刃,换完“啪”拍雪道上,然后一路连滚带爬,带着雪尘滚到手机拍摄人脚下,雪尘飞舞间,她躺在男人跟前,视频镜头下摇,扫过他的雪鞋,还有扒在他雪鞋上一动不动的小姑娘。
东北老男人配音:【嗯,看懂了。】
视频再一切。
回到雪具大厅,抱着板睡眼惺忪的老烟远远地走过来,看见他们挥挥手,顺便打了个呵欠。
东北老男人配音:【替罪羊来了,此时,他海(三声)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什么。】
然后卫枝发现今天她上课,这人搁后面跟着是真没闲着。
拿着手机各种拍、拍、拍——
拍老烟和她像俩松鼠似的蹲在雪道边,老烟撅着屁股跟她说哪是核心,怎么发力,到哪换刃,什么叫提前换刃,什么叫翻板;
拍他翻教学视频,一个十几秒视频按十次暂停,就为了给她看翻板长什么样,大概就是胯的移动,比如从后刃翻前刃,就是胯在平板的一瞬间就压到前刃这边来;
拍她试着提前换刃,结果原本立着刃的板放下来了,平板根本控制不住,往横向呲溜老长一段,人都要跟着飞出去;
拍她摔。
摔。
滚。
摔。
拍她蹲在雪道边指着他,让他别拍了。
拍她从雪地上爬起来,让他走开别占着雪道碍事。
镜头一转,拍天宽地广的雪道,隔着屏幕都有他扑面而来的委屈。
一顿混剪,最后黑屏。
还是东北老男人配音——
【BIE(四声)教女朋友滑雪,折寿,真dei。】
视频播完,短时间内又他妈点赞好几万,下面的评论一阵各种花式“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怎么那么喜欢看你更新这个小姐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妈的恋爱中的冷酷男人都能变段子手这就是爱情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草崇神你也有今天”。
卫枝:“……”
卫枝正在一阵窒息,从床上爬起来,刚想到浴室那边和男人理论一番——
就在这时,那边编辑好像也不准备放过她,给她打了个电话。
“到崇礼了吗?”
“到了。”
“昂,那你呆几天休息,完了就准备开始活动了啊,咱们网站就去你一个,精致点儿别丢人,遇见大佬要有礼貌,听说大佬脾气都不太好……”
卫枝沉默了下:“这话我赞同。”
“咋的,”编辑问,“跟你大佬男朋友吵架了啊?”
“没有,”卫枝在床上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就是在传道受业解惑这方面,他不太行,耐心不好爱心也没得——还好来参加活动任人采风的大佬不是他,否则那场面得多血腥我都不敢想——”
“你没问啊,说不定真是他。”
“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嗝儿。”
卫枝看了眼浴室,哗哗水声中,收了笑,面无表情地说,“大半夜的,讲鬼故事,你想吓唬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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