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骄看向他的背影。
他也转头看她,温和笑了笑。
许骄心底像是被什么重重划过。
……
马车缓缓驶离京郊别苑,往陋室去。
这里有她无数的记忆,眼下,都要尘封了……
许骄俯身,用火星子点亮了一盏长明灯。
长明灯亮起的时候,许骄红了眼睛。
……
宫中,宋卿源和宋云澜正同宋卿源一道用午饭。
大监快步入内,在宋卿源耳边附耳了几句,“相爷去陋室了。”
宋卿源沉声道,“让人继续盯着。”
大监应是。
“怎么了?”宋昭担心。
宋云澜也敛了眸间的紧张,低头喝了一杯酒,压下内心的忐忑。
宋卿源没多提,“没事。”
宋云澜脸色更难看了几分,握着水杯的手也轻轻抖了抖。
这一顿饭,宋卿源和宋云澜都吃得心不在焉。
只有宋昭挺开心,“四哥,好久没有和你一道过年了,而且,你今天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
宋云澜跟着笑了笑。
午饭过后,宋昭和宋云澜留在宫中陪宋卿源下了会儿棋,惠宁送了药来,宋卿源看了一眼,“今日年关,不喝药了,拿走吧。“
惠宁顿了顿,宋云澜也顿了顿。
宋昭却是笑起来,“对对对!年关不喝药!“
宋云澜轻声道,“四哥,政事再忙,也要注意身子,我知晓这其中滋味,旁的都不重要。”
宋云澜原本就多病,这句话从宋云澜口中说出,听起来有些压抑。
宋卿源低声道,“朕知晓了,你也是。”
宋昭打断,“今日年关,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了。“
“也是。“宋卿源笑了笑。
……
年夜饭,宋昭和宋云澜不宜再留在宫中。
宋昭在京中有府邸,宋云澜在驿馆落脚,陶和建等了许久,宋云澜眉目间有愁容,也问道,“可有露出马脚?”
陶和建摇头,“没有。”
宋云澜回想起今日宋卿源的那句“继续盯着”,还心有余悸,尤其是,今日宋卿源看起来气色比前几日好,而且也没再喝药,他也怀疑过是不是被他发现了,后来试探的时候,又觉得不像……
以宋卿源的手段,若是他发现,他不会安全出宫。
宋云澜沉声道,“小心些,等肖挺回京再说。”
陶和建应好。
***
寝殿中,宋卿源一面等她,一面逗着许小骄和许小猫。
黄昏前,大监已经备好了年夜饭,许骄还未至,宋卿源让大监唤人去催。
看着满满一桌的年夜饭,宋卿源想起灵山时,也想起眀镇,更想起她轻声道,宋卿源,我骗你,你会恨我吗?
宋卿源指尖微微滞了滞,朝着许小骄道,“就你吃定了朕……”
快入夜了,宫中处处开始掌灯,两只猫到了宋卿源跟前就欢脱到不行,相互打闹追逐着尾巴,衬得四下热闹了些许。
大监入内,“相爷来了。”
宋卿源看她,“怎么这么久?”
许骄道,“我回了趟陋室,好像发现丢了很重要的东西,又去了鹿鸣巷找,没找到,又去了陋室一次才找到,最后迟了……”
他温和看她,“不迟,来。”
许骄上前,他吻了吻她额头,“吃饭了。”
许骄坐在他一侧,上次年夜饭的时候,宋卿源还在生她的气,她拼命说话哄他,眼下,两只猫在殿中跑来跑去,窜上蹿下,多了好些年关的氛围。
宋卿源精神好了许多,但年关的酒还是许骄代饮的。
上次是几杯记不住了,这次十杯都饮尽了,反正国泰民安,四海升平什么都有了……
宋卿源看她,“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酒量这么好了?”
许骄叹道,“是勇气大涨。“
宋卿源笑不可抑。
恰逢年夜饭的烟花来了,两人去了殿外看烟花。
宋卿源是没骗她,他真让大监准备好多,至少这烟花是她早前在京中年关时看过的长了一倍不止。
“上次没看到,这次看到了?“宋卿源下颚抵在她头顶,许骄靠在他怀中看了很久,“好看。”
宋卿源拥着她,“明年也让大监准备,日后年关的烟花,次次都要这么长。“
许骄看他,“宋卿源,你会被会御史台谏言的……”
宋卿源笑,“谏言什么?哪个昏君是因为年关放多了烟花成昏君的?“
许骄:“……”
宋卿源咬上她耳朵,“昏君都是沉迷美色,日日贪恋不早朝才会被谏言……”
许骄耳根子都红了。
接下来的事仿佛顺利成章。
许小骄和许小猫在殿外乱窜着,开心得不得了。
他抱她上了龙塌,吻上她双唇,龙塌上,是两道身影交织起伏着,衣衫凌乱落了一地,抵死的亲近和绮丽,宣泄着所有的倾慕与爱意,怎么也不知疲惫……
待得守岁的烟花都照亮了整个夜空,她被他抱起,裹在金黄色的龙袍里去了后殿。
她喝得太多,脑海里正晕乎乎的,也分不太清是在内殿还是后殿的鱼池中,待得肌肤沾上温水,许骄刚舒服得叹了叹,他拥她,她暧昧看他,似是怎么都看不够这张好看的脸,她亲他,又是一室绮丽。
等擦干了头回龙塌时,许骄又困又乏,迷迷糊糊道,“抱抱龙,上次年关你病着,这回还是病着。你明天年关不要再生病了,好好过年好不好?”
“听你的。”他牵了被子盖上。
……
等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已经是初一了。
每年初一,百官都要入宫拜谒。
许骄从龙塌上起身,抱抱龙还病着,昨晚不算太闹腾,但两人都很契合。她起身,他从背后揽紧她,“新年好,阿骄。“
他好像真的病好得差不多了,她心中微舒,温声道,“我去换衣服了。”
他松手,但脸上都笑意。
许骄去了屏风后,宽下衣裳,换上深紫色的朝服,宋卿源上前,替她翻了翻衣领,温声道,“去吧。”
稍后正殿宫宴也能看到她。
“那我去了……“许骄好似不舍。
“嗯,去吧。”宋卿源亲了亲她。
许骄行至屏风外,脚下又驻足,看向屏风后宽衣的身影,心里浓郁的不舍涌上,微微红了眼眶。
屏风后,宋卿源应当是见她身影还在,轻声道,“怎么了?”
许骄道,“刚才忘了说,宋卿源,新年好。”
屏风后的人笑了笑,“回来再说。”
许骄这才出了殿中。
寝殿远远留在身后,许骄却忽然觉得并没有想象中的轻松和如释重负。
……
辰时,百官携家眷陆续入了宫中。
相互恭贺新春,相互问候,整个宫中都是热闹喜庆的氛围。
天子后宫空置,便也不分前朝和后宫,都一并在天子跟前拜谒,“陛下新春大吉,万福金安。”
因为是一家一家到跟前,整个上午宋卿源见了不少朝臣和家眷,旁人也都看得出来,天子面色不太好,是还病着。
能入宫的,都是京中要员。
宋卿源一面应着,一面唤了大监来,“怎么没见许骄?“
大监一整个上午都忙晕了,“老奴差人去看看。“
宋卿源点了点头,又忽然想,她这几日累了,许是跑去何处瞌睡去了。
宋昭和宋云澜一直在宋卿源两侧,陪着宋卿源见了朝中不少官吏,稍许,大监折回,在宋卿源耳边轻声道,“说是相爷晨间出宫了,还未入宫。“
她是要先出宫,然后再入宫。
但眼下都要将近晌午了,宋卿源微微皱了皱眉头,又嘱咐道,“去找找。“
大监应好。
京中官吏依次拜谒,整个晌午就见了一半的人,剩余的人下午继续。
晌午时,宋卿源回了寝殿暂歇。
惠宁端了药碗来。
宋卿源看了看,其实这两日他没喝药,仿佛还好好的,宋卿源稍许迟疑,惠宁道,“陛下,相爷出宫前嘱咐了陛下好好喝药……“
宋卿源笑了笑,端起药碗喝了。
惠宁喉间轻轻咽了咽,额头渗出些许冷汗,等宋卿源喝完,惠宁才退了出去。
晚些,大监入内,“陛下,相爷不在府中,也不在陋室,也没出城,不知道去哪里了……“
宋卿源眸间黯色,“继续找。“
大监应是。
宋卿源又唤了声,“大监。“
大监折回。
宋卿源问,“城门口都打过招呼了吗?”
大监颔首,“打过招呼了,相爷的马车一律拦下,不让出城。”
宋卿源点头。
他是觉得许骄近来恍惚,也有些反常,他不是没想过。
但昨晚过后……
宋卿源心中有些堵,又觉得不应当。方才喝过的药有些上头,宋卿源在龙塌上躺了一会儿,不知做了什么噩梦,额头渗出涔涔冷汗。
***
车轮滚滚驶向城门口,城门口的侍卫拦下,“是相爷的马车?”
六子微楞,“是。”
侍卫道,“宫中有吩咐,若是相爷的马车,一律都要拦下。”
六子道,“我是替相爷出去拿东西,相爷不在……”
六子话音未落,侍卫上了马车,是不见相爷身影,也四处找过,不像能藏人的。
六子又道,“都说了是替相爷出京办事。”
侍卫确实没检查出什么,只能让他走,又让人入宫说一声。
一侧,许骄已经换了女装,混在人群中出了京中。
***
下午在殿中,百官继续携了家眷在宋卿源跟前拜谒。
宋昭和宋云澜也继续作陪,今日宫中都是人,宋卿源走不开,也腾不出旁的精力应付旁的。
但直到眼下,许骄都未在宫中露面过。
宋卿源心中越发不好的预感,又似是脑海中有些恍惚。
宋昭前一句还在感叹,“诶,今日怎么没见许骄?”
大监匆匆来了殿中,朝宋卿源附耳,“陛下,城门口的禁军说相爷的马车今日出城,但确认过,没有相爷。”
宋卿源脸色铁青,低声道,“继续找,京中翻过来也要找。”
大监应声。
见宋卿源脸色越来越煞白,宋云澜紧张,“陛下,脸色好像不太好?”
宋昭也反应过来,“陛下?”
宋卿源摇头,“没事。”
但越往后,宋卿源的状态越不好,停不住的咳嗽,脸上虚汗,脸色也越来越青,但今日是但年初一,稍后正殿中还会设正式的宫宴,宋卿源撑也要撑到那个时候。
觥筹交错,奏乐起舞。
殿中朝臣和家眷都在举杯,也频频见大监往返。
宋卿源回回耳边听到的都是,“没寻到人。”
宋卿源心底的不安似是忽得涌了上来,胃中似痉挛难受着,重重咳得几声,仿佛窒息一般,突然昏天黑地。
宋云澜起身,紧张道,“送陛下回寝宫,唤太医。”
殿中纷纷骇然,天子久病未愈,朝中上下都知晓,但今日早些见到天子,还以为痊愈了,却没想到宫宴上忽然昏倒!
整个正殿中都人心惶惶。
宋昭也愣住。
但在人心惶惶里,沉稳的是宋云澜……
宫中诸事,旁人也自然而然都询问向宋云澜。
太医院的太医都涌入了寝殿中,陛下是晕过去了,太医院手忙脚乱。
陛下心跳很缓,但不像中毒痕迹。
也检查过今日的药,确实没有问题。
太医院都不知晓怎么回事,却也不能束手无策,整个寝殿内都慌乱成了一锅粥。
***
许久之后,许骄靠在马车上,一言不发。
离京很远了,京中已经远远被抛在身后。
—— 你是不是喜欢死我了,抱抱龙?
—— 我不是那么好……我坏心眼儿可多了……
—— 我想和你一起,看海晏河清,国泰民安,百姓居有定所,不必为生计奔波,无需劳心生死,往来皆富足,孩童有笑颜……
许骄阖眸,只是我想……
马车在路上飞驰着,从晌午到黄昏,马车停在途中的凉茶铺,葫芦牵马匹去饮水。
许骄见大批驻军,往京中方向去。
不是禁军,是驻军……
许骄端起茶杯的指尖略微迟疑,不对,这个时候怎么会有驻军入京?
今日是初一,离京还有半日路程,进京做什么?
见有将领骑马而过,暂歇喝水,许骄低下头,好在她是女装,旁人也不认得她,但她确实听说话声有些耳熟。
余光瞥过那两人,两人是压低了声音,但原本周围就有行军,太低了也听不清,况且,这荒郊野外说什么旁人能知晓。
“将军应当是今晚到京中。“
“等将军到,就稳妥了。”
两人放下茶杯,继续赶路。
许骄认得,这两人是肖挺麾下。
葫芦折回,“小姐,可以走了。”
许骄摆手,示意他暂时不要出声。许骄是脑海中忽然联想起了不少事情,当时去往梁城平乱的人是肖挺,宋昭和麓阳候接到消息去找宋卿源求情后,第一个来灵山的人也是肖挺,如果有人是特意拿宋昭和麓阳候来试探宋卿源的态度,那首先能探明宋卿源心思的就是肖挺……
许骄忽然有些后怕。
梁城之乱的卷宗是肖挺呈上的,卷宗上说瑞王畏罪杀了阖府,而后自刎。
但如果这些都是肖挺说的……
有人借宋卿源的手除了瑞王在先……
许骄想起当时梁城之乱时,有人假冒暗卫的名义让惠公公带她出城。
她中途发现不对,折回了京中。
后来梁城事发,她一直以为是瑞王的人,但细下想,不对!
瑞王都要杀宋卿源了,让她离开京中做什么?
不是瑞王……
许骄心中越来越不安,忽然想到了一个人,宋云澜……
—— 许相一人撑了半边朝政……陛下得许相,得一良才。
—— 许相不必自谦,本王不在朝中,对许相也多有耳闻。
—— 我就是在想,云腾要是有许相,便无虞多了。
许骄眉头越拢越深,若是当时没有柳秦云,宋卿源又死在梁城,瑞王又有谋逆之举,没有脑子易冲动的宋昭又和瑞王对上,生了意外……
那朝中最希望权力能平稳过度的人,也就是希望有她在,能让朝中平稳过度的人,是宋云澜……
许骄脸色微变,“葫芦。”
许骄沉声道,“葫芦,你现在往慈州方向去迎魏帆,有多快去多快,告诉他,宋云澜谋逆,宋卿源有危险,你让他带兵救驾,快!现在就去!”
“小姐?”葫芦诧异。
许骄冷静道,“路上小心,葫芦,以宋云澜的心机,不会让任何从别处去的人轻易接触到魏帆,要活着把消息送给魏帆,现在就去,一刻都不要耽误,快去!”
葫芦没再多问,牵了一侧马离开,又回头担心看向许骄,但还是离开。
许骄指尖微微颤了颤,宋卿源不是病,是宋云澜要让朝中看到宋卿源久病未愈,宋云澜很聪明,迫不得已,他不会逼宫,他会敢在魏帆回京之前,让宋卿源驾崩……
许骄看向豆角,“豆角,我们回京。“
作者有话要说:来了来了,这章写了好久,如果分开,两天更新,你们肯定要打死我,所以我写到一起了,┭┮﹏┭┮,好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