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家主,怎能在过年节的时候做服侍人的事?”姜黎面色绯红,嗔道:“明日还要祭拜祖宗,我可不希望霍家的祖先们说你娶了个不知轻重的妻子回来。”
时人讲究三纲伦常,在家里,自是要妻以夫为纲的。
出嫁前,杨蕙娘便时时叮嘱她,为人妻者,要贤良淑德,不说要以夫为天,但至少要举案齐眉方才好。
霍珏闻言便笑了,不以为然道:“我自小便看着我爹服侍我娘,端茶倒水涤足,样样不缺。在霍家,从来都没有夫纲,只有妻纲。”
他这人从不打诳语,是以,这话一出,姜黎便有些半信半疑,抬眸去看他,想看他是不是又在逗她。
也就这一瞬间的恍神,腰间的束带便被他挑开。姜黎脸颊一烫,只好垂下眼,由着他去了。
团圆饭设在主院的前厅里,虽用膳的人不多,但厨房的婆子还是备了极丰盛的一桌珍馐美馔。
用过团圆饭后,姜黎便让周遭伺候的人都回后罩房去了,仆妇丫鬟们领了满满一袋子赏钱,欢天喜地地回家吃团圆酒。
卫媗身子骨弱,苏世青身体亦尚未彻底康复,热闹了大半日,两人均面露疲态,说了没一会话便各自回了屋。
他们一走,姜黎便揉了揉眼,对霍珏道:“我们也回寝屋吧,我给你做了糖饺子,回去吃便好。”
她天不亮便起来操持过节的庶务,虽有佟嬷嬷帮衬,但依旧是忙得脚不沾地的。
霍珏见她揉得眼眶泛红,知她是乏了,给她披上件斗篷,便在她身前蹲下,道:“我背你回去。”
姜黎的确是有些乏的,但不至于连几步路都走不得。
可看着霍珏宽阔的背,她弯了下眉眼,也不矜持了,利索地爬了上去。
外头的仆从婆子俱都回了屋,也就几个守门的护卫还在大门处当值,大抵也不会有人瞧见这场景。
这般想着,姜黎便放了心,身体放松下来,下巴抵在他肩上,想起小时候,她最爱撒娇,也最爱人背,她爹活着时,时常这样背着她,走在朱福大街的巷子里。
姜黎的爹姜励虽去世去得早,身子也弱,可在她心里,她爹就像山一般伟岸,是她可以依靠的人。
那时姜励总爱笑着同她道:“如今是爹爹背你,待得阿黎长大了,爹爹背不动了,便替你寻个老实听话的夫君,让他背你一辈子,可好?”
姜黎那时也不过才四五岁的光景,哪里听得懂姜励说的话,只听到有人要背她一辈子,便脆脆甜甜地应好。
如今她已找着了这世间最好的夫君,可她爹却见不着了。
席上饮下的酒此时都化成了热雾,弥漫在眼眶内。
姜黎一贯是个不爱哭的,此时也忍住了泪意,只在霍珏耳边低低柔柔道:“霍珏,你要背我一辈子。”
小娘子饮过酒的声嗓愈发软糯,再是心硬如铁的人听着,都要化成绕指柔。
霍珏偏头在她唇上啄了下,温声地应一句“好”。
他答应她的事,就从未失过言。
姜黎抿着嘴无声地笑,走到寝屋外头的庑廊时,忽然听得头顶“嘭——”的一声轰隆响。
她抬起头,便见泼墨似的夜空里,一朵绚灿的烟火骤然绽放。
姜黎轻“啊”了声:“霍珏,放烟火了。”
桐安城在年节时也有烟火,却是在护城河那头,城里是不能放的。没想到盛京竟是在城里放,瞧那方向,似乎就在圣人的行宫里。
大抵是宫里的圣人想要与民同乐吧。
霍珏神色并不如姜黎这般惊讶,只淡声道:“阿黎想看吗?”
姜黎迟疑了片刻,就这片刻间的停顿,霍珏便知她想看了。大手撑住她的腿往上掂了掂,道:“搂紧我。”
姜黎下意识搂住他脖子,下一瞬,便觉身上一轻,不过几个呼吸,霍珏便踩着院子里的树,将她带到了屋顶。
姜黎在小娘子里算是个胆大的,可当她的脚踩在结着冰霜的瓦片时,还是不由自主地攥紧了霍珏的手。
霍珏单手脱下身上的大氅,裹在她身上,而后便抱起她坐下,安抚她道:“别怕,我在这,不会让你摔。”
姜黎坐在他大腿处,整个人窝在他怀里,被他牢牢圈住,早就不怕了。
抬眸望着东南处行宫顶上的天空,烟火一朵一朵绽放。
夜色寂寂,她看得入迷,烂漫烟火映在她清澈的眸子里。
霍珏盯着她湿润的眼,待得那最后一丝火光消散,他轻轻贴着她的鬓发,温声问:“阿黎可要许愿?”
许愿?
姜黎眨了眨眼,她是个知足的人,成泰五年对她来说,是个极幸运的年头。
这一年,霍珏连夺三案首,成了常州府解元,还寻回了自己的亲姐。而她嫁给了他,与他一同来了盛京,很快阿娘与阿令也要来盛京与他们团聚。
这样的日子真的无甚可埋怨,每一日都是她所期盼的。
姜黎想了想,便笑着道:“我似乎也无甚愿望。若非要说,也不过是阿姐与苏老爹身体康健。再有便是,希望你明年能考取一个好功名。”
霍珏淡淡“嗯”了声,将她耳边的鬓发挽到耳后,同她郑重道了句“好”。
日后,她所有的愿望,他都会替她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