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泰帝在乘鸾殿呆了小半个时辰便离开,回去养心殿处理政事。
此番大理寺重审先太子谋逆案,他几乎日日都派人盯着。
那日宗遮前来求见,将手上的证据还有齐昌林的证词都一一上禀,同他道:“青州之案,主谋乃秦尤,凌若梵手上有秦尤通敌之证据,却不上报,至多只能治个包庇隐瞒之罪。眼下臣搜集到的证据尚且不足以定凌首辅的罪,除非皇上能同意臣重审七年前的谋逆案。罪臣齐昌林已对当年之事供认不韪,还请皇上允臣重审旧案。”
成泰帝让赵保英将齐昌林画押的证词仔仔细细念给他听,里头字字句句指向的都只有凌叡一党,半个字都没提到成泰帝。
可饶是如此,成泰帝还是不放心,日日都要赵保英到大理寺盯着。
他翻了翻手上将将送上来的案牍,对赵保英道:“宗遮还有朱毓成怎地还不派人将凌叡捉到牢房里?既然要重审旧案,那就越快越好!快些将这案子结了!”
赵保英躬身道:“两位大人办事一贯来铁面无私、律法严明,想来是要等证据确凿了才会下令逮捕人。眼下凌大人告病在家,若是强行将他下狱,在狱中出个什么事,恐怕要落人话柄,说大理寺屈打成招、陷害忠良云云。奴才瞧着,两位大人应当心里有数。”
成泰帝闻言,微蹙的眉心总算展平,“如此,倒是不必再催他们。”
却说成泰帝离开乘鸾殿后,马嬷嬷便进去内殿。
见王鸾平安无事,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可这口气才刚松下去,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又抿了起来。
王鸾睇她一眼,道:“方才可是出了什么事?”
马嬷嬷迟疑了片刻,道:“方才皇上才刚进乘鸾殿没一会儿,大皇子便从乾东殿过来。奴婢谨记着娘娘的吩咐,并未让殿下进来,差人将他送回去乾东殿了。”
王鸾淡淡“嗯”一声。
乾东殿就在养心殿东侧,旭儿大抵是瞧见他父皇的轿撵了,想同他父皇说话,这才跟过来的。毕竟旭儿小的时候,最爱在乘鸾殿里缠着他父皇说话的。
只是从三四年前开始,也不知道为何,他忽然便同他父皇不怎么亲了。
王鸾揉了揉额角,说实话,成泰帝喜怒不定,旭儿在这,她反倒会提心吊胆。
她私心里也不大希望旭儿同周元庚亲近,嬷嬷将他送回去乾东殿,自是最好。
“明日让阮嬷嬷带他过来用午膳罢,”王鸾叹了声,“明日皇上应当不会来。”
马嬷嬷忙答应下来,小殿下前几日才失去两个自小一起长大的内侍,想来还在伤心着呢,明日来乘鸾殿同娘娘说说话也好。
临近年底,盛京的老百姓们虽说因着三法司要重审旧案一事而多了不少谈资,但也就茶余饭后说几句罢了。毕竟日子还是要自个儿过的,眼见着年关将至,家家户户都开始备年货。
这几日前来状元楼定酒的街坊可不少。
姜黎自从回了盛京后,虽说风寒之症已经好得差不多,可杨蕙娘见她瘦得下巴都尖了不少,硬是将她拘在家里又养了几日,方才让她去酒肆。
姜黎离开盛京两个多月,再回来时,状元楼隔壁的两间门面都已经被杨蕙娘盘了下来。
如今的状元楼可是不小了,原先的人手自是不够。
杨蕙娘又招了一些人,连余秀娘从前的婢女小月也来了酒肆做酿酒娘子。
姜黎与小月有过一面之缘,二人寒暄几句后,姜黎往后厨看了眼,忍不住问道:“秀娘子今日怎地没来?”
小月沉默了片刻,十日前,老爷去了大理寺认罪。
没多久,这盛京便多了许多流言。
都说老爷助纣为虐,替那什么凌首辅害死了先太子,还有青州的卫太傅与霍老将军。
如今受良心谴责,这才连命都不打算要了,去大理寺自揭七年前的罪行。
可小月知晓的,老爷会去认罪,多半是因为夫人。
而夫人今日之所以不在酒肆,就是去了大理寺狱看老爷。
小月将鬓边的碎发拢到耳后,对姜黎道:“夫人去了大理寺狱。”
其实在姜黎回来之前,夫人便同杨掌柜还有如娘坦白了过往的一切。
夫人怕老爷的事会牵连到酒肆,打算坦白后就离开酒肆的,却被杨掌柜直截了当地拒绝了。
“犯错的是你前夫,与你何干?”杨掌柜恨铁不成钢道:“我又不是那等子不讲理的人,你安心给我留在酒肆。若是有人敢骂你,我替你骂回去!我那女婿在都察院当御史可不是白当的!”
夫人说酒肆里这几位娘子都是好的,小月这一次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
怕姜黎会担心,她在说完方才那话后,又赶忙补了句:“前几日去大理寺认罪的那位刑部尚书,是夫人从前的……夫君。夫人,就是去大理寺狱看他的。”
姜黎这下是真的被惊到了。
万万没想到与秀娘子和离的人竟然是刑部尚书齐昌林,这盛京里的二品大员稀缺,十个手指就数得过来,真想不到秀娘子的前夫就是其中一人。
说起来,那人在七年前的先太子谋逆案里也是不无辜的,这么看来,他也算是害了霍珏与阿姐的人之一。
只不过他如今既然认了罪,又愿意指认旁的同谋者,也算是做了点该做的事。
夜里霍珏回来,姜黎便忍不住同他说起这事。
“小月说秀娘子以前的夫君就是刑部的齐尚书,今日秀娘子没来酒肆,就是到大理寺狱看他去了。”姜黎上前半步,给霍珏解官服,继续道:“秀娘子素来是眼里揉不进沙子的人,那齐尚书犯了那么大的罪,她愿意去看他,大抵是为了全了从前的夫妻情分,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小姑娘说完这话,便抬眼看了看他,打量着他的神情。
见自家郎君垂眸望着她笑,似是完全看穿了她的心思,也跟着笑了笑,道:“我听娘说,秀娘子怕我们还有酒肆会受她所累,都同娘提出辞呈啦,好在被娘劝住了。那齐尚书不是好人,可秀娘子是好人。你,你别怪她。”
“嗯,别多想,我不会迁怒到秀娘子身上。”霍珏低声应她,换好衣裳后,便抱起姜黎,让她坐在膝头上,问道:“今儿嗓子可还会咳?”
姜黎忙道:“昨日就不咳了,方神医开的药还剩下一剂,娘说不能浪费,非要灌我多喝一日药。”
霍珏捏了捏她圆润润的手指头,道:“病去如抽丝,娘也是为你好,方神医说了这些药一剂都不能落下。”
方嗣同开的药效果极好,姜黎吃了几日便好得差不多。
可老人家说她这次的风寒之症太过厉害,为防落下个寒底,又给她开了几日药。
提起方神医,姜黎不免又想起刚回京那日,定国公府的人匆匆忙忙来霍府将他接走的事。
“阿姐当真没出什么事?”姜黎拽了一下霍珏的袖子,担忧道:“那日我瞧着暗二过来接方神医时,还挺急切的。”
霍珏道:“别担心,阿姐没事。”
不仅没事,兴许还是有好消息了。只不过阿姐既然不说,那他便也装作不知。
阿姐……大抵是有她的打算。
“姑娘为何不同世子说?”
此时的无双院里,佟嬷嬷也说起了同一件事,“世子盼星星盼月亮地想要同姑娘生个小女郎,若是知晓姑娘有孕,指不定要多欢喜呢!”
“方神医说了,眼下日子还浅,还不能断定是不是真的有孕。若过几日小日子来了,岂不是空欢喜一场了?况且——”卫媗摸着小腹,垂下眼睫,道:“就算是真的有孕,眼下也不是说的时机。”
佟嬷嬷不解:“那什么时候才是说的时机?”
卫媗望了望外头簌簌落着的大雪,轻声道:“再等等罢。”
“等什么?”薛无问从外进来,恰巧听见她说的这话,下意识便问了句。
卫媗见他身上的大氅还沾着雪花,忙上前替他解开大氅,道:“等腊梅树的花开得再艳些。”
薛无问望了眼窗外的腊梅树,只见上头窜出了一朵朵花苞,铺满了枝头。
卫媗喜爱腊梅,往年腊梅花期一到,就爱领着丫鬟婆子在院子里摘花,烘干了来调香。
他收回眼,目光又落在她脸上。
前两日方神医给她把了脉,说是积了食,又开了几剂药。药吃了两日,她的胃口的确是恢复了些许,脸也回来些血色。
薛无问眸色深了深,扶在卫媗腰侧的手微微有些滚烫,他摩挲着她的腰,低头在她颈间嗅了嗅,开口时声嗓带了点哑。
“卫媗……”
卫媗动作一顿,下意识便往后退了步,道:“今儿不行。”
薛无问从来不在这事上勉强她,忍了忍,便将手从她腰侧挪开,道:“那什么时候可以?”
天知道他都多久没碰她了。
卫媗抬眸看他一眼,转身将大氅挂起,慢悠悠道:“等我身子完全恢复吧。”
大约也就一年……
薛无问心里想着她再吃几日药应当就差不多了,左右不过几日,忍忍便过去。
卫媗可不知他心中所想,挂好大氅,便在贵妃榻上坐下,问道:“你回来前去见朱次辅了?”
薛无问嗯一声:“还有那小子也去了,就在绣坊街的面铺里。”
“我知你想问什么。”他握住她的手,将她轻轻拥入怀里,道:“朱世叔说,他与宗大人、鲁大人已经准备好了一切,明日便会差人逮捕凌叡,后日正式提审。你放心,这一次,凌叡插翅难飞,希望他死的人可不仅仅只有我们。”
“卫媗,”薛无问低头碰了碰她的眉眼,认真道:“很快你就不再是无双院的魏姨娘了。”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的最后一句,咳,真的不是在开车<这章留言还是50个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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