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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停下了。拉门进来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手提公文包,还戴着个金丝眼镜,看上去十分儒雅。
“方律师,你对小谢说说情况。”坐在前面副驾驶的顾怀之说完,便开始闭目养神。他年少得志,向来保养得很好,这么几天操劳下来,居然那一头黑发里,也夹杂了几缕刺眼的白。
“你好,”方律师客气地伸过手,“我早就从苏三那里听说过你了。”
“苏三是无辜的。”我抬头哀求地看着他,“请您一定要坚持到最后,还他一个清白!”
他沉默不语,伸手打开随身带着的黑色公文包,从里面翻出一份报纸。
苏郁芒憔悴的脸占据了整个头版头条。上面是醒目的大字,“豪门惊变:苏家嫡子以贩养吸。”
“这几天S城都闹翻了天,以至于苏氏企业的股票行情也受到了重创。”方律师道,“今年经济下行明显,房地产融资已是很难,受到这件事影响,几个大投资方纷纷要求加大抵押,否则就撤资苏家在建的几个大型房地产项目。”
一听房地产这几个字,我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这都怪苏氏太过急功冒进。早在今年年初的记者发布会上,苏董事就扬言要在全球建二十个无与伦比的游乐场,尤其是S城在建的这个,无论是从占地面积,投入成本,还是后期的广告宣传,简直和小马哥用美元点烟一样,就怕投资方的钱花不掉。
他们一旦撤资断了资金链,这些价值几十亿的工程会毫不犹豫地成为烂尾工程,如同无底洞一样彻底拖垮苏家几十年的荣华富贵。
“苏家的人就这么没耐心?”我只觉得一阵气闷,忍不住嘲讽道。且不说公安局那边并没有盖棺定论,苏三可是这些个长辈看着长大的,难道他们对他的信任,还不如我这样一个半截子认识的外人?
“那些本就对苏家不满的人借机夸大宣传,在各大微博论坛上乱说一气,”方律师伸手扶了扶眼镜,一脸的无可奈何,“现在可好,连上层都惊动了。”
“那他们的意思是?”我心里猛地一沉,轻轻问道。
“苏家其他分支本就对长房众多不满,昨天在董事会上联合发力。”方律师道,“他们要求,丢车保卒。”
“可他是冤枉的!”我虚弱地做着最后的辩解,声音非常的没有底气,听上去就像蚊子哼哼,“你们怎么能让他含冤入狱?”
没有人回答我。这车虽然空间很大,却也一样地让人憋气。是了,我明白了,这一定是来自于上层的授意,他们不愿这件事越闹越大,最后拔出萝卜带出泥,把他们自个的龌龊事儿也抖个干净。毕竟巡查组的人即将来S市暗访,在这种骨节眼上,没人愿意拿自己的乌纱帽开玩笑。
牺牲一个无辜的人又如何?就像甄嬛传里说的那句,“为了大清朝,冤了她一个,不冤!“
车子慢慢地停在了千江路。很快就有身着黑色制服的保安迎上来,恭敬地为我们拉开车门。
上一次来这里,还是在苏家的晚宴上。那时,我和他翩翩起舞于七月盛夏,都是那样年轻,又都是同样的容貌姣好。那个时候,我以为此后的岁月都是如此,慢慢铺开的一卷花鸟工笔,华美充盈。
谁知才不过两个月,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茫然地跟在顾怀之身后,只觉得一切都仿佛是做了个噩梦。
千江路的公使故居本是一系列的建筑群,当中占地面积最大,架构最恢弘气派的公馆被苏家征用做宴会宾客的私人会所,紫檀双开门前一尊维纳斯女神的大理石雕像,地下的温泉水从她手中的罐子倾泻而出。喷泉周围种着苏夫人最喜爱的大马士革玫瑰,散发出幽幽的甜香。
相比之下,旁边的小房子就要黯然许多。虽说一样是欧式风格的独立建筑,不过是小巧玲珑一些,却由于年久失修而呈现破败之态。特别是每当正厅歌舞升平,它简直就像一块蜀锦上的灰,怎么都让人看不过眼。
他们看着不难受吗,特别是夫人这样讲究的人,怎么会容许这样一处破败的存在。每次和苏三去正厅赴宴,我总会在好奇地对它投去一瞥时,从心底发出这样的疑问。
“那不过是堆放杂物的地方。”有次我问起,苏三漫不经心地回答。从外面来看,仿佛也正是这样,砖红色的墙皮都掉落了七七八八,露出里面斑驳的墙面。玻璃脏得能当野兽派的画不说,甚至于一楼有几块玻璃还给砸破了。
可是今天,顾怀之却带着我和方律师,绕开那些欢笑的宾客,径直向它走去。
巨大的常春藤蜿蜒遍布,弯曲刚劲的枝桠如同巨龙的爪子,牢牢地抓住了窗台栏杆。一片片的叶子在朦胧月光下轻轻晃动,如同一只只青灰的死婴小手。
经过了这么多年的风吹雨打,铜门早已变得斑驳,一块块的铜绿涂抹掉了原本的辛黄。凉风习习,吹动铜浮雕上的天使微合的睫毛,仿佛连他的嘴角也泛起了诡异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