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眉心跳了跳,含笑:“是啊。”
她看他不与她争,十分满意,咂一咂嘴,歪头:“你继续说!”
不再聊伤心事,她大醉的样子变得傻乎乎的。苏曜没见过她这样,忍不住地想抱她,继而想到自己现下的身份是“下辈子的一个陌生人”,便忍住了。
他想了想,轻道:“后来,我把她弄丢了。”
顾燕时一愕,脊背又直起来:“她是小孩子吗?”
苏曜:“不是。”
“那怎么弄丢了!”她不解,“她……她不认识家?她傻吗?”
“她不傻。”苏曜笑笑,“是我做了些不好的事情。”
顾燕时的神色一下子变得复杂,上上下下地看了他半天,问:“你……打她了吗?”
“没有。”他摇头,“我利用她办了些事,她说她不恨我,但也不愿再信任我了。我不知该怎么办……”
顾燕时杏目圆睁:“然后你就死了吗?”
“啊?”他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他们是在聊“上辈子”的事。
他就点头:“是啊。”
“好可惜。”顾燕时扁嘴,暗想这真是对苦命人,又或是对怨侣。
唉,世间情情爱爱的事情,总是这样子的。
她心下乱七八糟地感慨着,面前之人的目光却凝在她面上。斟酌了半晌,他缓声询问:“若我没死,你说我该如何做,才能让她再信任我?”
苏曜一边说,一边觉得自己实在卑鄙无耻。
他在套她的话,趁着她大醉探她的心思,实在有失磊落。
可他实在没别的办法了。
“唔……”顾燕时鼓着嘴,认认真真地思量了会儿。
他目不转睛地静等,半晌,却见她耸了下肩。
“嗨,你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她豪迈地摆手,笑了两声,仰头晃脑地说起了大道理,“信任这个东西,没了……就很难扭转的。我看就算了,一别两宽,你和她都轻松,对不对?”
“可我怕她去寻死。”他睇视着她,“而且……那时她很难过,每日犹如行尸走肉一般,我不想她一直如此。”
顾燕时愣了愣,眉头拧起来:“你是真的很喜欢她啊?”
他点头。
“那你还伤她。”她撇嘴,一而再地摇头,“想开点,算了吧,这辈子……这辈子……”她扯了个哈欠,“别再干这种事了。”
苏曜噎声,牙关咬紧。
他只道趁着她醉,能寻到一个她愿意接受的解法。却不知她就算在醉中、就算以为在论别人的事,说出的话也这般绝情。
他好像真的把她弄丢了。
苏曜心情沉郁下去,顾燕时无知无觉,鬼使神差地端起碗来,又饮了一碗。
她已不记得自己为何会在这里了,却隐约知道先前她心情不大好。喝了这么多酒、又说了这么多话,心情倒不知不觉地好了许多,只是……
好晕。
苏曜无声地自斟自饮着,余光忽见面前的人又往旁边栽,下意识地起身挡去。
这回,她变得一点力气也没有,往他身上一贴,哼了两声,就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夜半时分,马车缓缓驶进了皇宫,停在宣室殿前。
皇帝未归,殿中一直灯火通明。殿前的宫人们见御驾回来了,不约而同地就要往前迎,转而却见皇帝抱着贵妃下了马车,大步流星地步入殿门,不咸不淡地丢下一个字:“滚。”
宫人们一阵瑟缩,无声地望向张庆生。张庆生垂眸摇头,示意他们退下,又看了眼皇帝的背影,无声地叹息。
苏曜走入寝殿,将顾燕时放到床上,刚吸着凉气活动了下肩头撕裂般的痛,床上的人无知无觉的翻身:“渴……”
他回头一看,她已往床边打了个滚,忙一手将她阻住,一手去拿床边矮几上的水。
他喂她喝了两口,她就没动静了。他再度帮她抱起来,挪回床榻里侧去,她也很乖。
他立在床边看看她,心神复杂地叹气。
小鹌鹑,心硬起来竟不留一点余地。
他摇摇头,俯身帮她卸去珠钗、褪去外衣,又草草地将自己的衣裳也脱了,信手丢在地上,就吹熄灯火,躺上了床。
他今日喝得也不少,适才因要顾着她,没觉得什么不适,但一闭眼,眩晕就翻了上来。
苏曜深吸气,缓了缓不适。头脑仍一阵阵地往下坠着,坠进梦乡深处。
恍惚之间,他身边突然动了动。
隐约察觉是燕燕挣扎着要起身,他蓦然醒过来,刚要伸手扶她,她往他身上一栽:“呕——”
一股浓烈的酒味一涌而出,带着些许酸味,漾了满殿。
整整一夜,顾燕时遍身不适,却偏生睡得昏沉,几度在难受里想醒过来,又都被一股巨力扯拽着,硬生生将她拉回梦里。
梦里混沌一片,她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听不明,倒是少了前些日子的痛彻心扉的难过。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有个声音忽而清晰,是个略显苍老的男音,带着薄怒,厉声质问:“陛下怎能如此胡闹!”
苏曜躺在茶榻上,漫不经心地咂了咂嘴:“怎么怪朕胡闹,不是你前两日说伤势已平稳了?朕又不懂医,哪里知道还不能饮酒?”
“你……”陈宾被他的胡搅蛮缠气得吹胡子瞪眼,“饮酒便罢了,伤口重新撕开,陛下无所察觉?怎的还能……还能任由贵妃吐在上面!”
顾燕时一愣,惊坐起身。所幸床幔还挡着,她深吸气,努力平复不安。
苏曜还是那副胡搅蛮缠地口吻:“朕不知道伤口撕开啊。”他顿了顿,诚恳解释,“贵妃又不重,朕哪知道会如此严重。再说,喝完酒总不免有几分迟钝,是不是?”
“我……我呸!”陈宾直被气出了江湖脾气,愤然击案,“你这样的病患,若在江湖上,早让老夫一掌拍死了!你休要仗着老夫欠你的就这样无法无天!”
“哎,大夫息怒,息怒。”苏曜赔笑,笑音却比适才更气人了些。
顿了顿,又道:“这伤你得帮朕瞒着母后。”
“嘶——”陈宾更气了,气得直磨牙,“你这么痴情,走江湖去算了,当什么皇帝!”
“朕倒是想。”苏曜撇撇嘴,“从前还真想过,等大事了了,就带燕燕走江湖去。可现在她不要我了啊,若去走江湖,她日日只能盯着我一个人看,心里更烦,我还是留在宫里照顾她吧。”
顾燕时滞了滞,惶惑不解:她何时说她不要他了?
她明明只是想换个方式相处。而对他而言,应该也没什么分别。
“呵。”陈宾冷着张脸,不客气地讥嘲,“再这般来几回,陛下能把自己的命照顾没了。”
“那也没什么不好。”他语气轻松,并无所谓。
他原是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的那一个,因为有她,他才觉得日子有了些意趣。是以相较于死,他更怕没了她,他却还继续活着。
陈宾对他没办法,没再多说一个字,黑着张脸帮他包扎好了伤口。
他径自穿好衣裳,活动了下肩膀,颔首:“有劳了。”
“可别再有下回了。”陈宾拧着眉,“这伤原没多重,伤势也不复杂。偏陛下三天两头地非得抱……抱人,惹得伤情反反复复。陛下还年轻,来日方长,等伤养好了,什么时候不能互诉衷肠啊?何必急于一时!”
“知道了知道了。”苏曜连连应声,却一听就很敷衍。
陈宾见状,终是懒得再多理会,摇摇头,就背着药箱走了。
顾燕时呆坐在床上,恍惚想起他先前抱她的一次又一次,蓦然掀起一阵愧疚。
这人,身上伤没好……怎的也不说呢?
她低着头,讷讷回不过神。俄而听见木屐踏过地面的散漫脚步声,她乍然意识到他在走进,莫名地一阵心虚,赶忙躺了回去。
她面冲着墙壁,盖好被子。不多时,床帐被揭开了些。
苏曜定睛看看,见她一只脚露了出来,探手拽了下衾被,给她盖好。
而后他直起身,缓了口气:“她昨天喝多了,先由着她睡。让御膳房备些热汤热粥,等她醒了,随时送来。”
“诺。”宫人们轻声一应。
他想了想,好似怕她再病起来,探手摸了下她的额头。
顾燕时心弦紧绷,禁不住地缩了下脖子。
但动作不大,他没有察觉。
她只听到他在发觉她额头并不烫的时候,轻轻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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