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那一天,张子房让刘盈发现了他,这才亲眼见到那小女娃。
一看那面色张子房心底不由吃惊,想不到小徒弟竟真的对她下毒,果真够狠!
可想一想,这最终想陷害的,怕也不是这女娃吧……
小徒弟这人,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他无奈地笑了笑,这才心生一计。
他让张嫣默默陪在刘盈身侧,等着他故去的刹那与她缔约,无意中实现他最后的愿望。
这人命都给了,还不算最大的奉献?
而且他对虎符的底细早就摸透了,不过若要真详细地讲,那作者怕是要开另一个故事说了。
“……孩子,你会当皇帝的,一定会当皇帝的,只要再等八年,只要八年,为师答应你会助你一臂之力。”
如今,张子房愧疚地低下头,望着正怔怔站在原地,仿佛元神脱壳,陷入痴迷的小徒弟。
当了师徒多年,张子房却不由一惊,内心沉重而心疼。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小徒弟。
张子房突然想到,如果他这句话早在很多年前便说了,不知现在的结局,会不会变得完全不一样?
可一件事从来就没有如果,所以也没有人能够知道。
这是张子房人生中的第二个后悔事,也是最大的后悔事。
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一直僵着的小徒弟突然转过身子,朝远方走了过去。
后头的张子房先是一愣,忙扯着嗓子叫道:“我说孩子你可别想不开啊!”
“不会的。”
一语落下后,小徒弟就这样一路朝前走着,也没回头,背脊挺得笔直。
看这情形,张子房忍不住仰头叹气,他暗自发誓,这辈子绝对不要再乱收徒弟了。?>算一算,来到这代国已经快十年了。
基本上,我对于离开永巷的那一晚是不记得的,只知道醒来后上头主子有交代,要我们这些下人先把自己管好,等着时机一到,好来照顾新的主子,我们的代王王后。
虽说这么多年来我们从来就没有见过什么代王王后。
当代国下人其实挺好的,比起长安城里的一堆主子,这里的主子只有殿下跟薄太后两人而已,况且殿下这人是不常在宫里的,常常匆匆地来,无声地走,所以每每回来,都是极其难得。
约莫是八年前吧,待在宫里资历较久的人都记得,可却没胆提起。因为那日,殿下原本是要娶亲的。
可媳妇没有讨成,因为殿下突然疯癫了。
我还记得,那段时间整个代国王宫张灯彩节,好不热闹,殿下说他会亲自把王后带来,要我们准备好吃好玩的,越多越好,当下人的我们心中只觉困惑,曾试探性地询问真要这些,只见殿下笑着回道,好生准备就是了,因为王后贪玩又爱吃。
我还记得第一眼看到殿下时,便觉得有点儿熟悉,却愣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而自从看见那抹微笑后,我才想到是以前伺候张皇后的时候。
可那人分明是个宫女,我觉得这事有些微妙。
不过身为下人,哪来那么多心思,专心伺候就是,不乱看不乱想是最好的职业道得。
殿下说他们会在拂晓时来宫里的,要我们在草地上先铺好毯子。
我记得殿下那时是这么说的,那嗓音极轻极柔,他仰着头望天,眼底波光耀眼,他说:“我以前总带她晚上来看星星……却没告诉她早晨的日出最是好看……”
殿下是不常笑的,可此时说话的同时整个眉梢都含带着笑意。
殿下钦点我贴身服侍王后,当下闻言,我只觉得受宠若惊。
殿下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他手拄着好看的下颚喃道:“你服侍她她铁定习惯的,看到你说不定会开心得直跳脚,当然也有可能怪罪我没让你出宫,若真如此,到那时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听完这话,我只觉得,殿下一定是很爱那个王后,也不知王后究竟是怎样的人物。
他还叮嘱着,这事别让薄太后知道,他要给她个惊喜。
殿下是出了名的孝顺的,连娶亲这大事都不肯跟薄太后说,看来咱们未来的王后身分是特殊的。
小心肝被掐了几下,原想一辈子不嫁的我登时泛起几丝少女情怀。
记得那一天,我们什么都准备好了,扬首在宫门口候着,喜衣捧在了手上,等了又等,却只见殿下独身一人,极其狼狈地踏进宫来。
他的脸色死白,眼神万分空洞,仿佛失去毕生最重要的东西似的,愣了好一阵子才回过神吩咐着下人拿铲子过来。
众人都不明白殿下到底要做什么。
他人默默走到我们布置好的草坪上,无视毛毯,开始动手发狠地挖起土来。
我在心里暗想,这小子八成是失恋痴狂了。
不知过了多久竟突然下雨了,满天牵丝般的雨中殿下却依旧动作着,仿佛分毫未觉似的。
众人都愣住了,见殿下这魔怔状也没胆上前阻拦,直到他转过头,唤出我的名字叫我过来。
我差点被吓得内伤,该不会殿下爱走活埋发泄这路?他却是一言不发,探手夺过我手里的喜衣,放到了土堆里去。
原来殿下是要建座衣冠冢的。
我忍不住偷偷地盯着他脸瞧一瞧,再把手朝天高高伸出,心里暗道奇怪,这雨分明是越来越小,可殿下脸上的水渍怎么是积的越来越多呢……
埋好了土,殿下又取了个石碑,竟是自个儿刻起了字来,眼神是炽热着的,他一撇一横,分外专心用力。
反正殿下也没叫我回去,我踮踮脚,正想细看他刻了写什么,这才看到四个字,人就被推到了一旁。
“──你疯够了没!”
伴随着一声巴掌,薄太后出现了,她把殿下拉了起来,语气是难得的严厉与暴怒,他们母子感情从来是很好的,“看你现在这是什么样子!”
此时殿下发鬓飞乱,衣衫湿透,整个人失魂落魄,他表情迷茫,桃花眼暗淡绝望,他轻笑地呢喃着:“……你们都说命是最大的牺牲,那心呢……心算什么?”
雨忽然又变大了,他静静地闭上眼睛,水珠在他眼睫上凝结,我这人愚笨,分辩不清那究竟是雨还是泪,可我想那时的殿下也是弄不明白的,我听着他说着,那嗓音于淋淋雨声中分外苦涩沧凉:“……就因为我什么真话都不肯说,就因为为了实现将来的所有愿望,就因为我太不甘心于现在,所以我把她给骗了,把你们给骗了,把自己也骗了,于是她走了……或许我可以说真话的……可真话……我没办法容许那是真的……我不愿去讲,我怎么能讲……我只能去赌……即使输了也没资格后悔……”
他缓缓跌坐在地上,低垂着头,防卫卸下后的他整个人是前所未有的脆弱不堪。
薄太后苍白着脸,颤着唇望向眼前总是带着笑意,吃苦当成吃补,即使挨痛也不会吭声,永远符合她期望的儿子,是一言也发不出来。
雨依旧淅淅沥沥的下着。
“……失去后才知道珍惜,恒儿今日是彻底领悟了。”
良久后,殿下缓缓道出这一句话,嗓音已是往日的沉着冷静,他深深地拜了下去,“天尚在落雨,请母后保重身体,恒儿发誓,恒儿定会符合母后期望的,请母后放宽心,莫作担忧了。”
讲完了,殿下也没急着走,而是一个字一个字地继续刻着,倔强而固执地硬要把其完成。
即使手掌已是腥红斑斑。
痴啊……怎能不痴啊……
摇了摇头,事情已过去那么多年了,殿下他……不,应当说是陛下,都已经有皇后了,这点红尘往事,应当是早已淡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