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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 / 少女偏着头抱怨,鬓上的步摇随着她的动作一颤一晃,即使隔着纱幔看不清她的脸,却也能够想象那一头的她是如何委屈可爱。
而青年听到她的话后,以手握拳抵在唇边笑了两声,随后从矮桌前起身,走到纱幔面前跪坐下。像是披着一身雪的青年一动,云梦尘这才发现他竟连鞋袜都不穿,白皙得近乎透明玉足踩在淡青色的竹席上,伴着雪色的衣摆飘过他的眼睛,云梦尘身体猛然挺直,看着青年学着少女的模样偏了偏头,半是蹙眉,半是撒娇似的说道:“那这样能看清了吗?”
君长舞蓦地笑开了,也学着他的样子拖着矮桌往前移了一截,单手托腮杵在桌面前笑盈盈地看着苏锦之开口道:“还是看不清,不过你怎么能这样学我呢?”
“唔……”苏锦之沉吟了一会,曲起手指敲着自己的脑袋,状似苦恼道,“那无艳还是坐回去吧。”
“诶不要啊!”君长舞赶紧摆手制止他,“和我坐近一点不好吗?那么多人想要和我坐在一起我还不给呢。”
苏锦之笑得极为爽朗开心:“无艳可真走运。”
“那是当然。”君长舞也得意地仰起小脸,随后又想到她今天来可是要刁难这个敢勾引姜黎山的小伶人的,于是赶紧清了清嗓子,“那谁——花无艳,你给我跳支……诶算了算了,唱首小曲吧。”
君长舞本来想要花无艳扭腰摆臀给她跳支舞呢,毕竟他们这种小倌馆里不就兴做这种事勾着男人往他们房里走吗?明明也是个男人,为什么要学女人做这种事呢?但她心里虽是不屑,却仍没忘记那小厮说的话——他在生病,要是他跳着跳着就晕倒了怎么办?
少女咬着嫣红的下唇,过了一会就开始犹豫着要不要连唱歌也算了,这花无艳看着也不像是个会勾引人的,一定是姜黎山那个人渣的错!她应该回去找爹爹揍他一顿才是,不该迁怒他人,锦之哥哥教过她的……
苏锦之呼唤零号:“零号!要唱歌了怎么办?!”
零号立即道:“宿主大人别急,零号马上为您搜索合适的歌曲!”
没过几秒,苏锦之就开启了假唱模式——
“烟雨蒙兮,花又开,春风吹上小楼台……我的家,如世外……每当明月爬上来,尽是故乡风采……”
君长舞还在那边纠结呢,青年这边却是开了嗓轻轻唱起来了。
与君长舞想象中那些风尘之所的靡靡之音不同,青年的歌声像是霂霡的细雨清澈干净,淅淅沥沥地落在人心上,清清凉凉的让人瞬间就安静了下来,忍不住一直浸在他的声音里。
但青年仅唱了一两句,君长舞就再也笑不出来了。不知道为什么,听着青年的歌声她没平静下来,反而觉得心慌不已,甚至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忍不住地想花无艳是不是在唱自己的思乡之情?如果锦之哥哥也听到了这首歌,他会不会回家呢?
听到她的哭声,帘内的人便停了歌声。
“这、这歌真好听。”君长舞干巴巴道,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可你就不能换首欢快点的吗……我听着很难过你知不知道?”说着说着,君长舞刚擦了泪水又濡湿了双颊。
她用袖子粗鲁地蹭着自己的脸,将两团绵软的粉颊蹂.躏得红红的,右眼角下和另一人如出一辙的哭痣也被泪水浸得极红,却怎么也擦不干。
不该是这样的……
这两日她怎么这样爱哭,她不爱哭的,锦之哥哥走了之后她就很少哭了,因为再也没人在她哭的时候过来抱着她为她擦眼泪,哄着她说“舞舞别哭,锦之哥哥带你去弹珠子玩好不好?”
可即便她每日随身带着玉珠,也不会有人像小时候那样陪她哄她了。
锦之哥哥,她的锦之哥哥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君长舞在这一刻,清晰无比地认清了这个事实。
“我不要听了!”她猛然起身,捂着脸哭着跑出牡丹阁。
“小姐!小姐!”跟着她来的婢女也立即追了出去。
妃色的衣摆擦过淡青色的竹席,渐渐远去。
一时间,牡丹阁里又只剩下了云梦尘和苏锦之。
云梦尘皱着眉,张了张口正欲说话,却看到青年怔怔地笑了笑,原本洇着那一双茶色眼瞳的水光终于汇聚成珠,顺着那人苍白的面颊成线滑落,一滴一滴地砸在那青色的竹席上。
死一般的寂静中,他听到青年又开了口继续唱着那首歌:
“狂雨催我离家千里外,岁月把我容颜改……故乡回忆永远在心怀,恰似烟雨化不开……”
“锦之……”云梦尘轻轻唤着他。
苏锦之停了歌声,双目没有焦距,直愣愣地望着前方。
云梦尘望着他的眼睛,缓缓走到他身边坐下,他开口唤了青年的名字,满腔的词语长句,却涌不出喉,不知道说些什么,更不知要从何说起。
“云兄。”谁知青年倒是先出声了,可是他说的话却让云梦尘心头一震,随后紧紧揪起。
“我很想家……我很想回家……”
“我好想看着她长大……”
青年闭了闭眼睛,声音更加轻了,怔怔笑了一声道:“可我怎么能够回去呢……我要如何回去……回我的家……”
他的家,在一重重楼阁,一座座高山之外,隔着千山万海,至死也无法踏足那块地。
“锦之……”云梦尘浑身僵硬,垂着身侧的手紧紧握成拳,他颤着声音正准备将那个秘密宣之于口,下一瞬却看到青年捂着胸口猛然喷出一口鲜血,随后倒向一旁蜷缩着闷咳。
云梦尘立即跪爬到他身边将他扶起:“锦之!锦之!”
青年看着自己被点点猩绯染红了的白衣,痴痴笑道:“干净不了了,干净不了了……”
苏锦之在脑海里叫嚣,折磨一号:“我好脏!我好脏!”
一号:“……”这个逼装得太过分了。
云梦尘从腰间的玉瓶中掏出一枚他专为青年炼制的续命药,可刚塞进他嘴里,青年又是一阵猛咳,像是要把肺脏咳出来一般,甚至能听到他骨子里溢出的哀嚎撕扯沙叫着的痛苦。
苏锦之的确痛得是死去活来,君长舞刚刚离开时的进度值是涨了,他自己的进度值也涨了,可一号检测到了他对自己高达80点的恨意值,马上就给他来了个7级惩罚。
5级以上的惩罚会对身体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苏锦之怀疑这是一号在公报私仇,装逼过头造反噬,他痛出一身冷汗,满脸是泪,意识都有些模糊不清了。
云梦尘看到他这模样,终于也红了眼睛,小心扶着他的身体哑声道:“他没有负你……锦之,他没有负你……抱歉瞒了你那么久……我父亲在山脚捡到他时,他满头鲜血,一直念着你的名字……可他醒来后就忘了一切,忘了你……”
看到青年这样痛苦,云梦尘终于肯承认有些事真的是无法强求。
那一日他收到了青年的缘贴,世人皆羡他能得诸华国第一美人的青睐,能长久待在这花栖楼中,却不知苏锦之找他来仅仅是为了治病续命。
那时的他虽然也是满脸病容,眼底却还带着不甘死去的火焰,然而他却倒在这里,已然没了活下去的欲.望。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
“他明明已经忘了你……”云梦尘抖着手,想要擦去青年唇角的血迹,“你不该为了他这样痛苦地活着……”
“他忘了你……你也忘了他……不好吗?这样不好吗……“
他知道青年是谁,也知道他这样辛苦地活着是在等谁。可他根本不知道,他一直在等的那个人已经完全忘了他,永远都不会来带他走了。
“父亲说我不堪为医,我一直不信,执意出谷……其实他说得对,像我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救人济世……”云梦尘自嘲而笑,笑得眼角渗出泪花,喃喃自语着。
而后面云梦尘又说了些什么,苏锦之已经听不到了。
再次睁目,落入眼底的便是他妃色的床顶纱帐。天已经黑了,他躺在床榻上,衣衫半敞,胸口插着十几根银晃晃的长针,在明亮的烛光下折射出骇人的光。
“别动。”听到床榻这边的动静,原本站在桌前的云梦尘疾步走过来收了他身上针,随后递过来一碗温度正好的药。
苏锦之抬眸看他,云梦尘微微一笑,笑容依旧如春风般和煦温柔,他轻声道:“你好好养病,好好活着……他会想起你的。”
“他、他真的会记起我吗……”
青年闻言双目倏然一亮,像是原本焚尽的炭堆又得了薪柴,渐渐又燃出温热的火焰来。
“会,一定会的。”云梦尘压着心底的哀痛,面上笑得更加温柔,将青年攥着自己袖角的手臂轻轻扯开,塞进软被里,又为他仔细掖好被角,“师弟方才想来看你的,但平安说你在生病,他就回去了。你今夜好好休息,明日就能看到他了。”
两人似乎都在有意无意地避开一些事,云梦尘不愿提及,苏锦之当然也不会说,他唇角挂着笑,最后瞄了一眼云梦尘头顶高达80/100的进度值后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云梦尘坐在床沿,看着青年的呼吸渐渐变缓后才起身,吹熄蜡烛轻步离开房间。
黑漆漆的屋子里静悄悄的。
“云神医进度涨得好快。”零号打破沉寂,拉出电子攻略板放在苏锦之面前。
苏锦之睁开眼睛撑着床榻坐起身体,但仅这么一个动作就让他白了脸,捂着胸口直喘,他嗤笑一声,说话的声音因激烈的咳喘变得沙哑无比:“我都被搞成这样了,他进度再不涨我就去自杀。”
如果不是因为封九黎是君长乐坚持着活下去的唯一支撑,苏锦之严重怀疑云梦尘永远也不会把封九黎失忆过这事告诉他。
这一世他说了,但听到的人却不是真正的君长乐。
“真可怜。”苏锦之看着电子板上君长乐50/100的进度值叹息道,只是见了自己妹妹一面,甚至没有看清她如今的模样就如此满足了吗?
“能够轻易忘记的人向来不会太痛苦,只有被遗忘的人最可怜。”在这个世界除了惩罚时出来刷刷存在感的一号忽然出声了,吓了苏锦之一大跳。
“一号!”苏锦之捂着自己的胸口,“你差点把我的肺吓出嗓子眼了。”
一号:“……”
“赶紧做任务,你的肺就会好好的。”一号冷冷地说道。
“好。”苏锦之回答的沉稳坚定,随后立即躺下把被子扯到下巴,“等我明天醒来再做。”
一号:“……”
明明身体已经疲惫到了极点,但苏锦之第二日却醒得极早。
屋外传来春燕的啼鸣声,清脆欢快的,将这个清晨衬得异常清净,而这条长街一日之中也唯有此刻才是安静些的。
喜乐端着热水盆进屋时苏锦之已经自行穿好衣物了,正端坐在雕漆铜镜之前拨弄着自己的头发,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公子,您怎么就下床来了呢!”喜乐赶紧将水盆放好,快步走到苏青年身边,待看清青年的动作后不由屏住呼吸,怔怔地站在原地。
看到他过来,青年缓缓抬起头朝他露出一个笑容,随后纤白的手指一动,将鬓角处新生的白发扯下,绕在指尖卷成一团,放到一旁的小盒子里。
盒子里静静地躺着许多白团,无一例外,都是青年拔下的头发。
青年的双眸一眨不眨地看着镜中人,脸色如雪苍白,原本红润的唇也没了血色,却抿着笑道:“睡不着了,不如起来坐坐。”
旋即他又抬头,盯着喜乐看,眉头微蹙道:“喜乐,你说我是不是老了?”
“你看我都长出白头发了……”怕他不信似的,青年双手压在镜桌上,弯腰凑近铜镜,像是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
好半晌喜乐才找回自己的呼吸,他迈开僵硬的腿脚走到苏锦之身边,将他扶回椅子上重新坐好,撩起青年依旧黑顺的头发细细挽好,安慰道:“公子才二十怎么就说自己老了呢?我听闻这街坊中的人呐,也有好多过于操累的长了好些白发,老人们都说这叫少年白,不是老了才生的白发。”
青年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那笑声极为欢愉,夹掺了无数欢喜,喜乐服侍了他整整七年,也没听他这样笑过。而此刻他听到青年这笑,却仿佛听到恶鬼的哭嚎一般令他不禁浑身颤抖起来。
“公子……公子!”喜乐扑通一声猛地跪下,匍在青年膝前哭了起来,“公子您是怎么了,您可千万不要做傻事啊!”
苏锦之无奈地叹了口气,玉白的手指抚上少年的黑发,柔声安慰着他:“喜乐,你在说什么呢?我的药呢?云兄不是为我换了新药吗?”
喜乐从他膝上抬头,颤声道:“药……喜乐一会儿就给公子端来……”
“这样啊。”苏锦之收回手,起身半躺到软塌上。
青年靠着软枕,长长地眼睫阖着,绯红色的衣领系得松散,微微敞开露出里头那一截牡丹花苞枝,他一手杵在脸侧,另一只手抬着,由着喜乐绞了湿帕一根一根擦拭那羊脂白玉雕成似的手指,浑身疏懒,仿佛又变成那艳冠五国风华绝代的诸华国第一美人花无艳。
忽地,他掀了眼帘瞧向南窗,问道:“下雨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