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他眼前身形高大的男人——他们终于又重新在一起了。
“走吧,我送你回崇洛。”云梦尘收回视线,转身朝灯火阑珊处走去。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自古向来难全,幸而今日圆月高悬,但无人辜负美婵娟。
中秋不久之后,隆冬悄至。
崇洛传来急件,北幽再次进攻崇洛,老皇帝传令让封九黎回国领兵,镇守崇洛边境。
他走的那日,苏锦之因为拯救了不少支目标,已然健康了许多的身体竟然扛不住寒风又一次病倒了,只能病歪歪地躺在床上喝药。
也因为这样,封九黎死活不让苏锦之下床去送他。
“我很快就回来,你还病着呢,不要命了?”封九黎压住床上不安分的青年,皱眉厉声喝道。
“说的是很快,可这一仗不知要打到什么时候……”苏锦之捂着胸口咳了两声,原本应当苍白如纸的脸上还飘着两朵不正常的红晕,一看便知道他仍在低烧。
封九黎低低地叹了口气,放柔声音诱哄他:“很快的,要不了多久。你不是种了许多魏紫吗?最迟让你等到它们全开时,等魏紫开了,我一定会回来。”
苏锦之抬眸定定地瞧了他一会,方才低下头轻声叹气,妥协道:“你不回来的话,我就再也不等你了。”
“好,妾身要是不回来,夫君就休了我吧。”封九黎笑开,拉着苏锦之的手亲了又亲,还想俯身去吻他,惹得苏锦之连连避闪,怕自己把病气过给他。
见苏锦之又咳了几下,封九黎不敢再闹他,正了脸色叮嘱他道:“我走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苏锦之从枕下掏出一个牡丹香囊放到他手中,笑道:“保重。”
封九黎凝目细细打量着青年的神色,见他因离别而难过苦意没有多深,这才放心,抱着青年在他额上落下一吻:“保重。”
苏锦之微笑着目送封九黎离开,一炷香的时间过后,他便猛地掀了锦被,自己胡乱穿了衣服拿起狐裘就往楼外跑去,路上还差点撞到喜乐。
喜乐见此连忙喊住他:“公子您要去哪?”
苏锦之头也不回道:“去送送封将军——”
他不能紧跟着封九黎离开,那样会被他发现;他只能等封九黎走一会再追上去,去高高城墙上再见他一次。
苏锦之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就想去再见封九黎一面,让他不管一号的警告,仿佛这是他们此生最后一面那样迫切,强压着身体的不适和一号给予的惩罚痛苦朝外奔去。
但他高估了自己身体,等他气喘吁吁地赶到城门处时,封九黎的军队已经出城很久了。
隆冬皑皑的白雪将整个诸华染得素淡至极,只有郊外点缀的两三点红梅,飘出透骨的暗香,宣告着这是今年最后的靡艳之色。
苏锦之紧了紧雪白色的狐裘,朝城墙上跑去。他顺着城墙朝着崇洛的方向跑,极目远眺着封九黎率领的军队如同一条黑色长.龙,将诸华的仅剩的繁华全数踏踩在它的铁刃利爪之下,撕裂漫天纷飞的茫茫雪色,气势磅礴地朝崇洛渐渐蜿蜒而去。
十年前君长乐没有看到的最后一面,十年后他终于看到了。
“姜黎山——!”
“姜黎山——!”
“我在等你!你一定要回来——!”
苏锦之红着眼睛,眼泪从眼角不断流出,沾湿了双颊,他攀着墙砖朝那人离去的背影大声喊道,不顾已然嘶哑沙痛的嗓子一声又一声的喊着,当最后一点黑色也消失时才屈膝委地,低低地喃喃:“姜黎山……”
等苏锦之的情绪稍微平复之后,一号才冷冷地出声:“你那么激动做什么?”
苏锦之很想说那些激动的情绪不是他的,是君长乐的,舍不得封九黎再次离开的人也是他,不是他。
但这些话在喉头转了又转,又被他咽了回去。
“你这次怎么没有惩罚我?”
一号没有立即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对你很不好?”
“其实也还好,你没有必要对我好。”苏锦之开口道。
不论一号还是零号,它们都无法感知人类*和心理上所承受的“痛”。
他也从没指望过一个由程序控制的系统能够理解人类复杂的感情,这种东西有时候连他们自己都无法参透。
这个世界君长乐的感情太过强烈,他中秋那晚的喜悦,分离时的痛苦,这些情绪如同天罗地网把他紧紧困住,如果不是有一号一直盯着他,苏锦之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沦陷下去。
可他不能沦陷,也不想沦陷。
那些感情不是他的。
入戏太深对他没有好处,他应该像一号说的那样,好好把任务做完,享受剩下的生活就够了,旁的不必多想,不用多想,更不许多想。
苏锦之抬着头,怔怔地望着头顶灰白色的天空,望着那些细雪一片一片缓缓地自茫茫天际之上飘落,沉默了很久才说:“君长乐的进度值涨了,已经到95点了。”
一号也跟着他沉默了一会,没有再多说什么,只道:“回去吧,你们会再见的。”
“嗯。”苏锦之轻轻的应了一声,从地上起来缓缓走回花栖楼。
回来的路上雪下得很大,像是能覆盖整个天地一般盛大,一脚踩下去便是一个又深又冷的雪坑,露出底下黑黝黝的泥地,像极了吃人的深渊。
诸华国往年从没下过这样大的雪,于是苏锦之回到花栖楼时,他浑身几乎都被雪水浸湿了,发梢间还挂着冰渣。寒风一带,再厚的狐裘也裹不住温暖,本来就处于低烧的身体这下更是雪上加霜,反复发热怎么也压不下去,以至于封九黎走后剩下的余冬,苏锦之都是躺在床上睡过去的,睡得神志不清,近乎昏迷不醒,急得秋弈和喜乐差点也跟着他一起病倒。
而苏锦之却在意识模糊中似乎梦到了很多往事,那些往事不是君长乐的,而是有关于他自己的——是他上辈子还没死时在地球上的一些往事,只是梦里的画面在他醒后便消失得无隐无踪,只能依稀记得他的确做了这样一个梦。
这样迷迷怔怔地醒来,又沉沉地昏睡过去。
他一直在做一个醒来之后就会遗忘了的梦。
于是等苏锦之的热症彻底好掉人也能下地走路时时,已经是新年开春了。
正月虽然还未来到,但爆竹声已经先响了。
每日早晨,苏锦之都是被街巷中稚童的嬉笑玩闹声叫醒的,他推开窗看了看外头,只见一片吉祥喜庆的红。
沉寂了一个冬日的桃花长街已经重新热闹了起来了。
目极之处,莺飞草长,一路烟霞。
去年的旧物随着那些消融的白雪,渐渐被次第绽放的春花所取代,朝着新年的方向繁盛开来。
魏紫也要开了。